密道外的廝殺聲漸弱時，季衡終于松開了抵在沈意歡肩頭的手。他的指尖殘留著方才拽她時的力道，在鮫綃衣料上壓出幾道青白指痕。荷塘夜風穿堂而過，卷著遠處葉府沖天火光的焦糊味，混著水面漂浮的殘荷腐香，將小船上的眾人裹進粘稠如墨的夜色里。

“葉公子當真會無恙？“云嬋攥著浸透冷汗的帕子，望著對岸明滅不定的火舌。她話音未落，顧聞溪突然抓住魏敘白的胳膊，指向天空——三盞孔明燈正從葉府廢墟騰空而起，橙紅色的光暈里，隱約可見燈面繪著雙魚纏繞的暗紋。

季衡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展開懷中的宗譜，泛黃絹布上“昭平王“三字被火折子映得刺目，而葉承軒方才塞進他手里的青銅鑰匙正硌著掌心。那鑰匙形狀古怪，齒紋竟與五皇子私鑄的銅錢暗紋如出一轍。“葉承軒在說謊。“他突然將宗譜塞進沈意歡懷中，袖中短刃劃過船篷，木屑紛飛間，露出夾層里藏著的密信，“他早知道我們會走這條密道。“

沈意歡顫抖著展開信紙，娟秀小楷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灰：“三日后巳時，楓橋見。附漕銀虧空賬冊。“墨跡未干處，赫然印著雙魚紋朱砂指印。顧聞溪突然驚呼一聲，指向船尾——不知何時，一只渾身焦黑的黑貓正蹲在那里，綠瑩瑩的眼睛盯著季衡腰間的玉佩，頸間系著的紅繩上，墜著半枚斷裂的雙魚玉佩。

“小心！“魏敘白的長刀幾乎同時出鞘。寒光閃過，黑貓縱身躍入水中，水面卻詭異地沒有泛起一絲漣漪。季衡突然按住沈意歡的肩膀，將她壓進船艙：“所有人噤聲。“他話音未落，數(shù)十支淬毒箭矢破空而來，釘在船板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篤篤“聲。

遠處傳來熟悉的輕笑。葉承軒站在一艘畫舫船頭，玄色錦袍染著血跡，腰間卻重新系上了完整的雙魚玉佩。他抬手舉起一盞宮燈，暖黃光暈里，管家正跪在他腳邊，手中信鴿撲棱著翅膀飛向夜空。“王爺好警惕。“葉承軒轉動著手中的青銅鑰匙，金屬表面倒映著季衡陰沉的臉，“可惜葉某若真想害你，何必等到現(xiàn)在？“

沈意歡感覺季衡的呼吸噴在她發(fā)頂，帶著壓抑的怒意：“你祖父受五皇子外祖提攜，葉府世代為其效力，如今為何突然倒戈？“水面突然炸開一團水花，幾條錦鯉躍出，鱗片折射的銀光中，葉承軒解下玉佩拋入水中：“因為五皇子要的，不只是漕運。“他的聲音陡然冷冽，“他派人往運河投毒，那些擱淺的漕船下，早埋著足以炸穿堤岸的火藥。“

顧聞溪手中的密信飄落在地，信紙邊緣被夜露洇濕，漸漸暈開幾個小字：“水患在即“。葉承軒彎腰拾起信鴿遺落的半片羽毛，上面用血寫著“殺無赦“三個篆字：“三日前五皇子密使送來的不只是威脅，還有毒酒。“他扯開衣領，胸口猙獰的疤痕觸目驚心，“葉某若不配合，整個葉府三百口人，都會變成運河底的冤魂。“

季衡緩緩直起身子，短刃入鞘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所以你故意引我入局，既向五皇子交差，又留退路？“葉承軒突然放聲大笑，笑聲驚起滿塘蛙鳴：“王爺只說對了一半。“他抬手熄滅宮燈，黑暗中傳來船槳劃水的聲響，“葉某確實想借王爺?shù)氖殖粑寤首樱赡切┵~冊...“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悶雷般的爆炸聲，葉府殘存的樓閣轟然倒塌，火光將他的身影拉得極長，“卻是貨真價實的催命符。“

沈意歡感覺腳下的小船劇烈搖晃。季衡突然將她護在懷里，船身傾斜的瞬間，她看見葉承軒的畫舫正快速遠離，船舷上隱約可見“葉記糧行“的字樣——那正是漕運碼頭最大的商號。云嬋突然指著水面尖叫：“血！水里有血！“猩紅的液體從船底滲出，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油光。

“是火油。“季衡扯下衣襟堵住縫隙，目光掃過眾人蒼白的臉，“葉承軒要我們死在這里，既滅口，又能向五皇子邀功。“他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梆子聲，數(shù)十艘官船亮起燈籠，船頭的“漕“字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顧聞溪突然抓住沈意歡的手，聲音顫抖：“小姐，那些船的吃水線...不對勁。“

魏敘白的長刀劈開逼近的官船鉤索，火星濺落在火油上，瞬間燃起熊熊大火。季衡將宗譜和密信塞進沈意歡懷中，從懷中掏出一枚刻著龍紋的令牌：“帶著這些去楓橋，找'聽雨樓'的樓主。“他的手掌覆上她冰涼的手背，溫度透過玉鐲傳來，“若三日后我未出現(xiàn)...“

“別說這種話！“沈意歡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卻摸到一手冷汗。火光中，季衡的瞳孔映著漫天火海，竟比初見時還要明亮：“記得我教你的暗號。“他突然低頭，在她額間落下極輕的一吻，“活下去，替我看看江南真正的春天。“

爆炸聲吞沒了他最后的話語。沈意歡被魏敘白拽著躍入水中時，看見季衡孤身站在燃燒的船頭，手中短刃劃出雪亮的弧線，斬斷了射向她的箭矢。葉承軒的畫舫已經(jīng)變成河面上的小黑點，而他手中的信鴿，正朝著五皇子所在的方向振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