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嶼在操作臺后，聽著他爹的吐槽，嘴角抽了抽，沒吭聲。他太了解他爹了，典型的“身體抗拒，嘴巴誠實”。

果不其然。當蘇眠特意讓后廚準備了一小份什錦壽司拼盤（特意加了東北人民喜聞樂見的烤鰻魚和炙烤三文魚）端上來，又上了一碗熱騰騰的、用昆布柴魚高湯打底、加了叉燒溏心蛋的日式拉面時，老周頭嘴上說著“嘗嘗就嘗嘗，看能整出啥花來”，筷子卻誠實地伸向了那塊油光發亮、醬汁濃郁的鰻魚壽司。

一口下去，老周頭咀嚼的動作頓住了。眉毛還是擰著，但眼神里那點嫌棄明顯淡了。他又夾了一塊炙烤三文魚，焦香混合著魚脂的豐腴在口中化開……老周頭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又伸向了第三塊。

王秀英女士嘗了口拉面，湯頭清澈鮮美，面條勁道，叉燒軟爛入味，她眼睛一亮：“哎，這個湯鮮！面也勁道！小嶼，這湯咋熬的？比你爸那餃子湯講究！”

老周頭聞言，不滿地瞪了老伴一眼，但嘴里塞著壽司，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勉強認同。

真正的轉折點，發生在周暖小朋友身上。小丫頭繼承了媽媽的藝術細菌（蘇眠語）和爸爸的吃貨屬性，尤其喜歡捏飯團。她穿著小圍裙，站在特制的矮凳上，小手沾了水，學著爸爸的樣子，把溫熱的米飯團成小球，然后笨拙地往上按一片三文魚，再點上一小坨沙拉醬，做成她獨創的“暖暖魚魚球”。

“爺爺！吃！”周暖獻寶似的把她的“杰作”捧到老周頭面前，大眼睛亮晶晶的，滿是期待。

老周頭看著孫女沾著米粒的小手，還有那造型抽象、但顯然凝聚了“心血”的飯團，那顆鐵漢心瞬間化成繞指柔。他二話不說，接過飯團，一口就塞進嘴里，腮幫子鼓鼓囊囊地嚼著，連連點頭：“嗯！好吃！暖暖做的，比米其林（這詞他還是剛學的）大廚都好吃！”

周暖開心得拍手直跳。蘇眠和周嶼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笑意。老周頭的“真香”之路，在孫女的“暖暖魚魚球”攻勢下，正式步入坦途。

幾天后，老周頭背著手在店里溜達，看著兒子行云流水地處理食材，客人們滿足地品嘗，生意紅紅火火，他終于憋不住了，蹭到正在吧臺算賬的蘇眠旁邊，清了清嗓子。

“咳，小蘇啊……”老周頭眼神有點飄忽，“我看小嶼這店……整得還行哈？比他老子那餃子館……看著是干凈亮堂點兒。”

蘇眠忍著笑，一本正經地點頭：“爸說的是，周嶼挺用心的。食材都挑最新鮮的，湯底也是天天現熬，費工夫著呢。”

“嗯，費工夫好，費工夫才顯本事！”老周頭點點頭，背著手又溜達到操作臺邊，看著周嶼片魚。看了一會兒，他忽然壓低聲音，帶著點“傳授秘籍”的意味對兒子說：“小嶼，爸跟你說，這魚片啊，厚薄得均勻，下刀得穩，講究個腕勁兒！跟咱家搟餃子皮一個道理！關鍵在巧勁兒！你看你這……”他居然開始指點江山了。

周嶼手一抖，差點切到手，哭笑不得：“爸，這跟搟餃子皮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都是手上功夫！”老周頭眼睛一瞪，隨即又有點泄氣地擺擺手，“算了算了，你們這洋玩意兒，老子也整不明白。不過……”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別扭，“你小子……沒給你老子丟臉。挺好。”

周嶼切魚的動作徹底停住了。他抬起頭，看著父親微微泛紅、故意別開視線的臉，還有那強裝鎮定的樣子。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頭，沖得他鼻子有點發酸。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重重地“嗯”了一聲，低下頭，更用心地片著那片三文魚，刀鋒劃過魚肉，發出極其細微的、均勻的沙沙聲。

老周頭背著手，滿意地點點頭，仿佛兒子這精湛的刀工，全是得了他的真傳。他踱著步子，哼起了不成調的東北小曲兒，溜達到后院曬太陽去了。

王秀英女士則徹底融入了南方生活。她每天雷打不動地抱著周暖去早市買菜，用帶著東北腔的普通話跟本地阿婆砍價，居然也混了個臉熟。她還無師自通地愛上了煲廣式靚湯，天天在廚房研究黨參枸杞烏雞湯、玉米胡蘿卜排骨湯，美其名曰給兒子兒媳補身體，給小孫女長個子。周嶼的日料店后廚，時常飄出南北湯品混合的奇異香氣。

“媽，您這湯……味兒是不是有點串了？”周嶼有一次委婉地提醒。

王秀英女士眼睛一瞪：“串啥串？營養都在湯里！你看暖暖喝得多香！比你那些生魚片子有營養多了！小蘇，你說是不是？”她立刻尋找盟友。

正在喝湯的蘇眠立刻點頭如搗蒜：“嗯嗯！媽煲的湯最好喝！暖胃又暖心！”順便在桌子底下踢了周嶼一腳。

周嶼看著老婆和老媽統一戰線的樣子，再看看抱著小碗喝湯喝得滿臉幸福的女兒，認命地拿起湯勺。嗯，這融合了東北豪邁與廣式精細的湯……味道確實……挺特別的。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