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嶼關掉店里最后一盞射燈，卷閘門“嘩啦”落下，隔絕了門外初冬的夜色和霓虹。店里瞬間陷入一片溫暖的黑暗，只有操作臺盡頭那盞小小的、貼著小鹿貼紙的感應夜燈，幽幽亮著，像顆溫柔的星星。那是蘇眠的杰作，她說怕他半夜起來找水喝撞到腳趾。
他輕手輕腳推開家門，玄關感應燈應聲而亮，暖黃的光暈里，空氣彌漫著淡淡的奶油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中藥味？他皺了皺眉，換好鞋往里走。
客廳只開了一盞落地燈，暖融融的光圈罩在沙發一角。蘇眠蜷在那里，身上蓋著厚厚的珊瑚絨毯，只露出毛茸茸的發頂和一小截光潔的額頭。她懷里抱著個平板，屏幕還亮著，上面是復雜的建筑結構圖。旁邊的小幾上，放著一個空了的馬克杯，杯沿還沾著一點奶沫，旁邊是一碗喝了一半、黑漆漆的中藥湯。
周嶼的心瞬間軟成一灘水，又揪了一下。他走過去，動作極輕地抽走她懷里的平板。屏幕暗下去的瞬間，蘇眠迷迷糊糊地“唔”了一聲，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像受驚的蝶翼。
“吵醒你了？”周嶼蹲下身，聲音放得又低又柔，手指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掌心貼上她的額頭，還好，溫度正常。自從上次她逞強熬了幾個通宵趕設計圖，結果病倒之后，他就勒令她每晚十點前必須休息，中藥更是被他盯得死死的。
蘇眠半瞇著眼，看清是他，嘴角下意識地彎起，帶著濃重的睡意往他掌心蹭了蹭，像只找到熱源的小貓：“沒……等你呢……”聲音含糊軟糯，帶著點撒嬌的鼻音，“藥……好苦……”她皺著小臉告狀。
周嶼失笑，捏捏她沒什么肉的臉頰：“良藥苦口，誰讓某只錦鯉不聽勸，非要當拼命三娘？”他端起那半碗藥，試了試溫度，溫的?！肮?，把剩下的喝了，給你獎勵?！?
蘇眠睜開一只眼，帶著點狡黠：“什么獎勵？新品試吃不算！”
周嶼挑眉，湊近她耳邊，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氣聲說：“今晚……讓你騎在我頭上輸出？”
蘇眠的臉“騰”地紅了，睡意瞬間飛走大半，羞惱地錘了他一下：“周嶼！你正經點！”這人！都結婚快兩年了，還動不動就用游戲梗撩她！偏偏她還……每次都中招！什么“騎在頭上輸出”，不就是游戲里瑤掛在打野身上放技能嗎？可從他嘴里說出來，配上那低沉的嗓音和意味深長的眼神，簡直……羞恥度爆表！
周嶼低低地笑起來，胸腔震動，眼里全是促狹的笑意。他喜歡看她這副又羞又惱、活色生香的樣子。他把藥碗穩穩遞到她嘴邊：“快喝，喝完獎勵升級。”
在“升級版獎勵”的誘惑（威脅？）下，蘇眠捏著鼻子，英勇就義般把剩下的小半碗藥灌了下去?？嗟盟麖埿∧樁及櫝闪税?。下一秒，一顆微涼、裹著厚厚奶粉的草莓干就被塞進了她嘴里。酸甜的滋味瞬間沖淡了苦澀。
“唔……”她滿足地瞇起眼。
周嶼俯身，一個帶著草莓奶香和淡淡中藥味的吻，輕輕落在她微蹙的眉心?！吧壀剟?。”他低語，然后打橫將她抱起，“走了，睡覺。周師傅明天還得早起搟餃子皮，伺候咱家老爺子呢?！?
蘇眠環著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頸窩，聞著他身上干凈的皂角味和一絲廚房里帶回來的煙火氣，心里像被溫泉水泡著，暖洋洋的踏實。誰能想到，當年峽谷里那個聲音清冽、操作犀利的“北極星”，如今是個圍著圍裙、會熬中藥、還會拿游戲梗調戲老婆的廚子呢？
生活，真是充滿了奇妙的“真香”定律。
***
“真香定律”的集大成者，當屬周嶼他爹，老周頭，周建國同志。
自從周嶼和蘇眠領證，在南方徹底扎下根，老周同志那顆懸著的心，從“兒子會不會帶個男的回來”，火速切換成了“兒子在南方那鳥不拉屎的地方（老周頭原話）能不能吃好穿暖、會不會被媳婦兒欺負（尤其得知兒媳婦是個‘搞電腦的’，不是端鐵飯碗的之后）”。遠程電話轟炸和微信養生文鏈接攻擊，成了日常。
直到小孫女周暖出生。
粉粉嫩嫩的小團子，像顆小太陽，瞬間融化了老周頭那顆東北爺們兒硬邦邦的心。視頻里看著孫女烏溜溜的大眼睛，聽著那咿咿呀呀的小奶音，老周同志坐不住了。
“我和你媽……過去看看？”電話里，老周頭的聲音難得有點扭捏，“主要……看看孩子，順便……看看你們那店?！睆娬{“順便”兩個字時，語氣明顯加重。
于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臘月（老周頭堅持要體驗一下南方“凍死人的冬天”到底有多冷），周建國同志攜夫人王秀英女士，帶著兩大行李箱的東北土特產——凍梨、紅腸、粘豆包、榛蘑，以及一整套嶄新的、印著大紅花的小棉襖棉褲（給周暖的），雄赳赳氣昂昂地“殺”到了南方。
第一次踏入兒子開在“鳥不拉屎”地方的日料店，老周頭背著手，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店里原木色的裝修，暖黃的燈光，穿著和服（改良版）的服務員輕聲細語，空氣里飄著醬油和芥末的味道……一切都跟他那熱氣騰騰、人聲鼎沸、充斥著蒜泥醋香和搟面杖敲擊聲的東北餃子館格格不入。
“花里胡哨！”老周頭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看著兒子穿著那身“白大褂”（廚師服）在透明的操作臺后，拿著小刀片魚片，動作是挺好看，但……“這玩意兒能吃飽？能有咱家一個酸菜餡餃子頂餓？”他小聲跟老伴嘀咕。
王秀英女士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尤其看到穿著小圍裙、戴著廚師帽（玩具版）、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爸爸后面“幫忙”的孫女周暖時，笑得合不攏嘴：“哎喲我的暖暖，真能干！比你爸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