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姝的指甲深深摳進青磚縫隙,指腹被粗糙的磚面磨得滲出血珠。那道蜿蜒的血跡像條垂死的赤練蛇,順著《洛神賦圖》下方的磚縫爬向壁畫邊緣,在暮色里泛著暗紫的光澤。
她忽然注意到,畫中洛神的衣袂褶皺間,竟凝著幾滴發黑的血珠,像被釘在絹帛上的黑色蝶翼。
“壁畫后有動靜!”她的聲音剛落,武玥已發了瘋似的撞向壁畫。
鎏金畫框與青磚摩擦出刺耳的聲響,整幅畫轟然墜地,露出后面黑洞洞的密道口。
腐肉混著丹砂的濁氣撲面而來,裴姝猛地捂住口鼻——那氣味里,竟摻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與太平公主傷口處的氣息如出一轍。
密道口躺著個蜷縮的身影,淡青色的宮裝下擺浸滿血水。裴姝認出那是太平公主身邊的小宮女,后背被剜出個碗口大的窟窿,里面塞著半枚燒裂的陶丹爐,爐蓋邊緣還在冒著裊裊青煙。
武玥的銀鐲“當啷”一聲滾進密道,回音里混著鎖鏈拖拽的“嘩啦”聲,像無數只手在黑暗中抓撓。
“點亮火把!”女官的紫袖掠過裴姝肩頭,袖口金線繡的玄鳥在火光下泛著冷光。
千牛衛的火把次第亮起,甬道石壁上的浮雕突然活了過來——那不是尋常的云紋,而是無數張扭曲的人臉,嘴巴大張著,像是在無聲嘶吼。
裴姝數著臺階往下走,三十七級,與藥王谷秘卷里記載的“地火煉丹層”層級分毫不差。
地牢鐵門被撞開的瞬間,武玥突然捂住嘴劇烈干嘔。數十具孩童尸體堆疊在墻角,皮膚呈現詭異的青紫色,心口處都嵌著巴掌大的陶爐,爐中殘丹還在“滋滋”冒泡。
更駭人的是,這些孩子的后頸都刻著細小的符文,裴姝認出那是玄微子一脈的“控魂咒”,當年師父就是為了銷毀刻著這符文的丹方,才引火自焚。
“看中央!”莫影的長劍直指刑架。上官婉兒被鐵鏈吊在半空,月白色的宮裝染成暗紅,卻死死攥著半頁燒焦的丹方。
裴姝沖過去時,看見婉兒指尖還滴著血,在丹方殘頁上暈開個暗紅的“祭”字——“藥童血祭,以心為引,傀儡成形”,殘缺的字跡像把生銹的刀,剜進她眼底。
水池里突然傳來“嘩啦”聲響。裴姝轉頭望去,只見數十具沒了四肢的軀體在綠水里浮動,后頸插著鎏金藥杵,眼白翻著,嘴角卻扯出僵硬的笑。
當火把靠近,這些“人”突然齊刷刷轉頭,喉嚨里發出夜梟般的尖嘯,腐爛的舌頭“嗖”地射出,帶著丹砂的熱氣纏向千牛衛的脖頸。
“是傀儡丹!”裴姝的聲音發顫,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胡話,“用活人血祭煉藥,再以‘引魂杵’控腦……”話未說完,最近的傀儡已撲到眼前,胸腔里的陶爐“砰”地炸開,紅熱的丹砂濺在她手背,燙
出一串血泡。
秦朗的袖劍擦著她耳畔飛過,釘進傀儡后頸的藥杵,那怪物發出刺耳的“咯咯”聲,竟從喉嚨里咳出半枚未化的丹藥。
地牢深處突然響起環佩叮咚。七八個宮裝女子蓮步輕移,發間金步搖撞出細碎聲響,卻個個面色青白如紙,裙角滴著黑血——正是迎仙院失蹤的藥童。
她們手中捧著鎏金托盤,盤上丹藥泛著幽藍熒光,每走一步,托盤邊緣就滲出暗紅的汁液,在青磚上畫出蜿蜒的血線。
“張昌宗!”武玥的怒吼震得燭火亂顫。
陰影里,玄色錦袍掃過滿地狼藉,張昌宗指尖轉著枚跳動幽藍火焰的丹藥,眼角淚痣在火光下紅得滴血:“武姑娘好眼力。不過這‘活人傀儡’嘛……”他抬手輕揮,藥童們立刻舉起銀刀,刀刃對準上官婉兒的胸口,“還差一味最關鍵的藥引——昭容娘娘的心頭血。”
裴姝的銀針已飛旋而出,卻被張昌宗袖中甩出的鎖鏈纏住。
那鎖鏈上串著九顆人骨佛珠,每顆珠子都刻著“玄微子”的咒文,碰撞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嗒”聲。“裴大人別來無恙,”他挑眉輕笑,“鐘樓的火,竟沒燒死你這雙識藥的眼睛。”
話音未落,地牢頂部突然傳來“轟隆”巨響,無數陶制丹爐從穹頂墜落。
裴姝被秦朗撲倒在爛泥里,聽見千牛衛的慘叫混著武玥的怒吼。
她瞥見張昌宗捏住婉兒下頜,將丹藥強行灌下,后者的瞳孔瞬間縮成針尖,嘴角卻揚起不屬于自己的笑——那是傀儡丹生效的征兆,婉兒的手正不受控制地摸向腰間的金錯刀。
“攔住她!”女官的喝令被丹爐爆炸聲吞沒。
裴姝看見婉兒的刀光映著幽藍丹火,正對著太平公主的方向揮去,而莫影已發了瘋似的撲過去,長劍與金錯刀相撞,濺出的火星落在地上的丹砂上,騰起詭異的青焰。
此時,裴姝的視線被角落的丹爐吸引——爐中漂著半枚變形的金鈴鐺,正是太平公主常系在裙裾的那枚。
鈴鐺邊緣凝著灰白色的粉末,她突然想起地牢入口處小宮女后背的陶爐,里面竟也有同樣的粉末——這根本不是遇刺現場,是太平公主設下的局,用“離魂散”假死引張昌宗現身!
密道口突然涌進嗆人的白煙,混著丹毒的苦味。裴姝的視線漸漸模糊,卻看見婉兒被藥童拖進更深的甬道,她垂落的指尖在磚面上劃出血痕,拼成個歪扭的“月”字。
秦朗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帶著少見的慌亂:“裴姝!今夜子時就是月圓!他們要在迎仙院……”
話未說完,地牢墻壁上的血畫突然亮起。裴姝認出那是“北斗七星陣”,第七顆星的位置,正對著洛陽皇宮的迎仙院。
那些被控制的傀儡們拖著殘肢,朝著星圖中心爬行,后頸的藥杵撞在磚面上,敲出“咚——咚——”的節奏,像在為即將到來的“金丹大成”倒計時。
張昌宗臨走前扔下的丹藥滾到裴姝腳邊,幽藍的光芒里映著她蒼白的臉。她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的羊皮卷,最后一頁畫著個戴著淚痣的男子,旁邊寫著:“玄微子傳人,以血飼丹,必取貴人之魂。”而此刻,地牢深處傳來煉丹爐的轟鳴,那聲音里,竟混著太平公主若有若無的嘆息。
“裴姝!”秦朗的手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密道通向迎仙院丹室,他們要拿婉兒當最后的藥引!”他的眼神第一次露出慌亂,像看見什么可怕的預兆,“當年你父親燒死的那個丹童,眼角就有顆淚痣……”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咔嚓”一聲,整面石壁開始傾斜。裴姝被秦朗拽著狂奔,余光瞥見地牢最深處的石門緩緩打開,門后映著幽藍的丹火,以及無數被釘在丹爐上的孩童身影,他們的眼睛都睜得滾圓,直勾勾盯著她——那些眼睛,竟和張昌宗的眼睛一模一樣,泛著冰冷的、非人的光澤。
當他們沖出密道時,洛陽城的暮色已濃。
武玥抱著昏迷的上官婉兒跪在血泊里,莫影的劍插在地上,劍柄還在發抖。
女官的紫袍染著丹砂,正對著皇宮方向出神,忽然低嘆一聲:“迎仙院的丹爐,怕是已經起火了。”
裴姝抬頭望去,只見迎仙院方向騰起幽藍的火焰,在暮色里格外刺目。
那火焰的形狀,竟像個張開雙臂的孩童,在夜空中扭曲著,旋轉著,最終化作一顆墜落的星——正如藥王谷秘卷里記載的:“傀儡丹成,魂歸北斗,活人作爐,天下臣服。”
而此刻,她掌心攥著的半頁丹方,正被晚風吹得沙沙作響,最后一個字漸漸模糊:“……以公主之血啟爐,金丹大成,萬魂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