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棚里凝固的殺意被驟然爆發的慘嚎撕開一道口子!那個被裴姝用木椽刺穿腰肋的大漢,像一頭被長矛捅穿的野豬,捂著鮮血狂涌的傷口,滾倒在地,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吼。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另外兩個撲上來的兇徒動作猛地一滯。
就是這電光石火的一滯!
“走!”裴姝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她一把拽起因劇痛而渾身發顫的武玥,瘦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幾乎是拖著她,朝著棚屋那半塌的土墻豁口猛沖過去!那里堆積著厚厚的碎土坯和瓦礫,卻也是唯一的生路!
“攔住她們!”持斧大漢怒吼,反應極快,手中的短柄斧帶著呼嘯的風聲脫手飛出,狠狠砸向裴姝的后心!
裴姝頭也不回,猛地將武玥往前一推!武玥踉蹌著撲倒在豁口外的蒿草叢中。與此同時,裴姝借著前沖的慣性,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柔韌度向側面擰轉!冰冷的斧刃擦著她的后背掠過,“哐啷”一聲砸在碎磚堆上,濺起一片火星!
“呃!”裴姝悶哼一聲,后背火辣辣地疼,布料肯定被劃開了。但她不敢有絲毫停留,緊跟著撲出豁口,滾入一人多高的枯黃蒿草叢中。
“追!別讓她們跑了!”兇徒的咆哮在身后炸響。
武玥捂著血流不止的手臂,臉色慘白,冷汗浸透了額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她咬緊牙關,靠著求生的本能,跟著裴姝在密不透風的蒿草里跌跌撞撞地狂奔。身后的咒罵聲、沉重的腳步聲、以及蒿草被粗暴分開的嘩啦聲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舍!
“這邊!”裴姝的聲音在劇烈的喘息中傳來,她猛地折向,朝著亂葬崗深處更密集的一片雜木林沖去。腐土的氣息混合著枯枝敗葉的味道,令人窒息。武玥幾乎是用意志力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肺部火燒火燎。
就在身后的追兵幾乎要抓住武玥散亂的頭發時,前方豁然開朗!一條被車輪碾出的、通往城外方向的泥濘土路出現在眼前!更關鍵的是,路的另一側,赫然矗立著一座青磚壘砌、飛檐高挑、門口掛著兩盞慘白燈籠的建筑——義莊!幾個穿著皂衣、挎著腰刀的衙役正百無聊賴地靠在門邊的拴馬樁上閑聊!
“救命!官差!救命??!”武玥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聲尖叫起來,聲音帶著瀕死的絕望和尖銳的穿透力!
那幾個衙役被這突如其來的呼救驚得一個激靈,猛地按住了腰刀柄,警惕地望過來。當他們看清是兩個狼狽不堪、其中一個還渾身是血的少女,以及后面殺氣騰騰追來的三個蒙面大漢時,立刻拔刀出鞘!
“站住!府衙重地!爾等何人!”為首的班頭厲聲喝道,刀鋒指向追兵。
三個兇徒猛地剎住腳步,看到明晃晃的官刀和人數占優的衙役,眼中兇光閃爍,卻明顯忌憚。他們惡狠狠地瞪了裴姝和武玥一眼,發出一聲不甘的低吼,毫不猶豫地轉身,如同鬼魅般重新沒入了茂密的蒿草叢和亂葬崗深處,眨眼間消失不見。
危機暫時解除。武玥緊繃的神經一松,眼前陣陣發黑,腿一軟就要栽倒。裴姝眼疾手快扶住她,自己也是搖搖欲墜,后背的傷口疼得她直抽冷氣。
“怎么回事?!”班頭帶著衙役快步上前,看到武玥手臂上那道深可見骨、血肉翻卷的刀傷,以及裴姝后背被斧風撕裂、滲出血跡的衣衫,臉色都變了,“哪里來的兇徒?光天化日竟敢行兇?!”
裴姝強撐著站穩,聲音因脫力和疼痛而沙?。骸靶奚品晃黝^…春杏的舊居…有人要殺我們滅口…洛水浮尸案…”她簡短的幾個詞,瞬間讓班頭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快!扶進去!老吳!老吳!死哪去了!有重傷的!”班頭一邊吼著,一邊和另一個衙役幫忙攙扶著幾乎昏迷的武玥,快步走進義莊陰森的大門。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瞬間將人包裹——劣質松脂燈燃燒的嗆人煙氣,濃烈刺鼻的廉價草藥味,以及那無所不在的、冰冷粘膩的…尸體腐敗的氣息。義莊內部空間不小,青磚鋪地,墻壁刷著慘白的石灰,卻依舊驅不散那股陰寒。十幾具蓋著粗糙草席的尸體停放在靠墻的木板上,如同沉默的貨物。幾盞油燈在穿堂風中搖曳,將人影扭曲拉長,投在斑駁的墻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一個佝僂著背、頭發花白稀疏的老頭從里間慢吞吞地踱出來,手里還拿著把搗藥的木杵,正是看守老吳。他看到武玥手臂上那可怕的傷口,渾濁的老眼里沒什么波瀾,只是嘶啞地嘟囔了一句:“嘖,流這么多血,晦氣…抬那邊空板子上?!彼噶酥笁且粡埧罩耐J濉?
衙役們七手八腳把武玥放上去。武玥已經疼得意識模糊,嘴唇咬得發白。
“有止血藥嗎?”裴姝顧不上自己后背的傷,急聲問老吳。
老吳慢悠悠走到一個積滿灰塵的藥柜前,拉開一個抽屜,摸出個黑乎乎的小陶罐丟過來:“金瘡藥,自己弄?!睉B度極其冷漠。
裴姝接過藥罐,又向衙役要來清水,撕開武玥傷口周圍被血浸透的袖子。傷口猙獰,皮肉外翻,深可見骨。裴姝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清水小心沖洗掉污血和泥土,然后將那氣味刺鼻的黑色藥粉厚厚地灑在傷口上。武玥疼得渾身一顫,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
“忍一忍。”裴姝低聲道,用撕下的干凈布條用力包扎止血。動作算不上多溫柔,卻異常利落有效。處理完武玥的傷,她才感到自己后背的疼痛更加鮮明,冷汗順著額角滑落。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微微喘息。
班頭臉色凝重,留下兩個衙役守著大門,自己則帶著另一個手下,由裴姝指路,急匆匆趕往修善坊西頭春杏的舊居查看。義莊里只剩下裴姝、半昏迷的武玥,以及那個慢悠悠搗著草藥、對一切漠不關心的看守老吳。
搖曳的燈火下,裴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停放在周圍的尸體。草席下露出的腳,有穿著破草鞋的,有赤著沾滿泥污的,都透著一股死寂的灰敗。她的視線落在靠近老吳搗藥位置的一張停尸板上。那具尸體蓋的草席似乎有些不同,邊緣露出的衣料是深青色的細麻布,不像尋??嗔δ艽┑?。更奇怪的是,一只枯瘦、布滿老人斑的手從草席下耷拉出來,僵直地垂在木板邊緣,食指的指甲縫里,似乎嵌著一點暗紅色的、像是干涸泥土的東西。
裴姝心頭一動,強忍著疲憊和后背的疼痛,慢慢走了過去??词乩蠀侵皇橇闷鹧燮て沉怂谎?,又繼續慢吞吞地搗他的藥,仿佛眼前只是移動的家具。
裴姝輕輕掀開那具尸體頭部的草席一角。一張布滿深刻皺紋、因死亡而顯得格外僵硬灰敗的臉露了出來,正是看守老吳口中那個“病死的”老看守!裴姝的瞳孔驟然收縮!
不對!這老人死狀極其詭異!他雙目圓睜,渾濁的眼珠幾乎要凸出眼眶,嘴巴大張,形成一個無聲吶喊的黑洞,扭曲的五官定格在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痛苦和恐懼之中!這絕不是正常病死的模樣!
裴姝的目光迅速下移,落在老人深青色衣袍的胸口位置。那里的布料被某種利器劃開了一道口子!而在那袒露出來的、枯瘦蒼白的胸膛皮膚上,赫然刻著一個殷紅刺目的符號——扭曲的雙鉤火焰!那符號邊緣的皮肉微微翻卷、焦黑,像是被滾燙的烙鐵生生灼刻上去的!
又是它!
裴姝的心臟狂跳起來。她屏住呼吸,湊得更近,仔細檢查那符號和傷口。符號刻得極深,幾乎見骨,手法殘忍。她注意到老人那根耷拉在外、指甲縫嵌著暗紅污漬的手指。她小心翼翼地托起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湊到油燈下細看。
指甲縫里的東西,不是泥土。是凝固的、暗紅色的血痂!而且,在食指和中指的指甲根部,殘留著一點點極其細微的、暗紅色的粉末!裴姝用指甲尖極其小心地刮下一點粉末,放在鼻下輕嗅。一股極其微弱的、難以形容的甜膩氣息混合著草木灰燼的味道鉆入鼻腔。
她猛地想起父親遺留下來的一本殘破筆記中,曾記載過一種極其罕見、前朝宮廷秘傳的劇毒——“牽機引”!中毒者渾身肌肉會如同被無形的絲線反向拉扯,劇烈抽搐扭曲,痛苦不堪,最終臟腑碎裂而亡!指甲根部殘留的粉末顏色和氣味,與筆記中描述的“牽機引”配制過程中一種名為“血蝎粉”的原料特征極為相似!
老看守根本不是病死的!他是被滅口!兇手用一種極其殘忍的毒藥殺了他,并在尸體上刻下符紋!
裴姝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后背的傷口似乎都麻木了。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那個還在慢悠悠搗藥的老吳。昏黃的燈光下,老吳佝僂的背影被拉長扭曲,投在布滿污漬的白墻上,隨著他搗藥的動作輕輕晃動,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就在這時,老吳似乎搗完了藥,慢吞吞地轉過身,手里端著那個石臼,朝裴姝這邊走來,渾濁的眼睛沒什么焦點地掃過停尸板上的老看守尸體,又掃過臉色蒼白的裴姝。
“看完了?”老吳嘶啞地開口,聲音像破舊的風箱,“看完了就離遠點…死人晦氣,沖撞了不好…”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枯瘦的手,似乎要去整理老看守尸體上被裴姝掀開的草席。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碰到草席邊緣時,裴姝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盯住了他袖口內側!在那油膩發黑的袖口布料上,沾染著幾點極其細微的、與老看守指甲縫里一模一樣的暗紅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