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姝的心跳驟然加速。這癥狀，與藏書樓那瘋癲的老宦官何其相似！也與那地宮蠱蟲引發的瘋狂隱隱呼應！她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丹爐旁那抹深紫道袍。

玄微子正將一小撮幽藍的粉末投入一只小小的白玉鼎中，動作行云流水。爐火映照著他平靜無波的側臉，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藝術品。似乎察覺到裴姝的目光，他微微側首，隔著灼熱的空氣與翻騰的爐灰，對裴姝露出一抹極淡、極冷的微笑。那笑意未達眼底，瞳孔深處，依舊是亙古不化的寒冰。

……

掖庭宮西北角，一處被高大宮墻和濃密古樹徹底隔絕的荒僻院落。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草藥味、排泄物的惡臭，還有一絲若有若無、令人心神不寧的甜腥氣——正是裴姝在藏書樓老宦官身上和那半張丹方上嗅到的氣息！沉重的鐵門緊閉，銹跡斑斑，上面掛著粗大的銅鎖。門內深處，隱隱傳來斷續的、非人的嚎叫、嘶吼、尖笑，時而高亢，時而低泣，如同無數惡鬼在地獄深處哀鳴，撞在冰冷的宮墻上，又被反彈回來，形成令人頭皮發麻的回響。

這里便是宮人口中噤若寒蟬的“癘人坊”。陽光似乎刻意避開了此地，即使在正午，也顯得格外陰森。裴姝手持上官婉兒給的令牌，守門的兩個健碩老宦官驗看后，臉上露出混雜著厭惡與恐懼的神情，慌忙打開側邊一扇僅供一人通過的小鐵門。

“吱嘎——”

鐵門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如同開啟地獄的哀嚎。一股混合著霉爛、藥臭和瘋狂氣息的陰風撲面而來。門內是一條狹窄昏暗的長廊，兩側皆是厚重的木門，門上開著小窗，窗上釘著粗密的鐵條。無數只枯槁、骯臟的手從鐵窗縫隙里拼命伸出，在空中胡亂抓撓，伴隨著嘶啞的嚎叫：

“丹……給我丹……”

“飛了……我看見……飛了……”

“陛下……陛下饒命啊！”

一只青筋畢露、指甲斷裂的手猛地抓住裴姝的衣袖！力量大得驚人！裴姝猝不及防，被扯得一個踉蹌，左臂的劇毒被牽動，眼前瞬間發黑。她低喝一聲，右手如刀劈下，狠狠斬在那手腕麻筋處！那手吃痛松開，鐵窗后立刻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尖笑。

領路的宦官臉色煞白，舉著昏暗的燈籠，聲音發抖：“裴……裴大人小心……這邊關著的，是前年服了玉露丹廢方發了瘋的劉才人……力氣大得邪乎……”

燈籠昏黃的光圈勉強撕開前方的黑暗。長廊盡頭，一間格外堅固的石室前，宦官停下腳步，指著鐵門上一個稍大的窺孔，聲音壓得更低，帶著無法抑制的恐懼：“里面就是……李才人……她……她最安靜，也……最邪門……”

裴姝湊近冰冷的窺孔。

石室內光線極度昏暗。一個穿著殘破宮裝的女子，背對著門，靜靜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長發披散，如同枯萎的水草。她一動不動，身形單薄得如同一張紙片，與長廊里那些狂躁的瘋子截然不同。

然而，就在裴姝凝神細看的剎那——

那女子仿佛背后生了眼睛，毫無征兆地、極其緩慢地……將頭顱扭轉了一百八十度！

一張慘白如紙的臉，毫無血色，直勾勾地“看”向窺孔外的裴姝！她的眼睛大得驚人，幾乎占據了半張臉，瞳孔卻擴散得如同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沒有任何神采。嘴角，以一種完全不符合人體結構的弧度，向上咧開，越咧越大，越咧越開……一直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齒和深紅的牙床！

一個無聲的、巨大而詭異的笑容！

一股寒意瞬間從裴姝的尾椎骨炸開，直沖天靈蓋！這絕非活人所能做出的表情！

“嗬……嗬嗬……”

石室內響起細微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那李才人保持著那非人的笑容，身體依舊紋絲不動，只有那顆扭轉了一百八十度的頭顱，開始極其緩慢地左右搖晃起來，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快！披散的長發隨之瘋狂甩動！

“咯咯咯……丹……我的丹……”嘶啞含混的聲音從那張咧到耳根的嘴里擠出，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頭摩擦聲。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整個鐵門都劇烈震動起來！是那李才人的身體！她依舊背對著門，頭顱卻詭異地扭向窺孔，身體以一種完全不可能的方式，用后背狠狠撞向厚重的鐵門！力量大得駭人！

“攔住她！快攔住她！”領路宦官魂飛魄散，尖叫著連連后退。

裴姝瞳孔緊縮，全身肌肉瞬間繃緊！這絕非尋常癲狂！她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右手已蓄勢待發。眼角余光卻猛地瞥見——

就在這石室斜對面，另一扇鐵窗的陰影里，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立著一個身影！

一襲深紫道袍，纖塵不染。

玄微子！

他如同融入了這瘋人院的黑暗，靜靜地站在那里。爐火映照下的平和面容此刻在陰影里模糊不清，只有那雙眼睛，冰冷如淵，清晰地穿過昏暗的光線，落在裴姝身上。嘴角，似乎正勾起一絲與石室內那詭異笑容如出一轍的弧度。

是他！這瘋子突然的狂暴，必然與他有關！

念頭電閃而過！

“砰！！！”

又一聲更加狂暴的撞擊！鐵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門內李才人的嘶吼陡然拔高，尖銳得能刺穿耳膜！同時，那扇看似堅固的鐵門，門軸處竟傳來“嘎吱”一聲刺耳的金屬撕裂聲！一只蒼白扭曲、指節變形的手，猛地從門軸崩開的縫隙中硬生生擠了出來，五指瘋狂地抓撓著空氣，直取裴姝的咽喉！

腥風撲面！

裴姝左臂的劇毒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寒冰與鋼針瞬間攫住整條臂膀，半邊身體如遭雷擊般麻痹！她眼前發黑，身體遲滯了致命的一瞬！

那只鬼爪，帶著死亡的氣息，已到眼前！

……

裴姝在瘋人院幽深的走廊里后退一步，腳跟撞上冰冷石墻。鐵門在瘋狂的撞擊下呻吟，門軸嘎吱作響，裂開一道猙獰的口子。一只枯槁的手從縫隙里閃電般探出，指甲斷裂，指節扭曲變形，帶著一股甜膩腥氣，直取她的咽喉！動作快得只剩一道慘白的殘影。

左臂的劇毒驟然翻涌，寒冰裹挾著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骨髓，半邊身子瞬間麻痹。裴姝眼前發黑，身體遲滯了致命的一瞬——那只索命的鬼爪已到眼前！

腥風撲鼻，死亡的氣息冰冷地扼住了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