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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雨露丹禍(一)

裴姝指尖離那落滿塵埃的木匣僅差毫厘。

“嗒。”

那聲硬物墜地的輕響,在死寂的藏書樓里炸開,清晰得像敲在緊繃的鼓皮上。

裴姝猛地收手回身,劇毒侵蝕的左臂因這動作針扎般一麻,視野眩暈了一瞬。她死死盯向聲音來處——東南角最深暗的角落,幾堆廢棄書稿如墳塋般堆積,陰影濃得化不開。一股難以言喻的腥甜濁氣,混雜著霉味和陳紙氣,從那里絲絲縷縷滲出。

那不是書卷該有的氣息。是活物的味道。腐朽、衰敗,帶著垂死的惡意。

裴姝屏息,右手悄然滑向腰間——那里空無一物,入宮前,她的佩刀已被卸下。只有冰涼的汗意浸透掌心。她無聲地、極其緩慢地挪動腳步,靴底碾過經年積塵,發出令人牙酸的微響,一步步逼近那片陰影。

就在她距那堆廢紙一步之遙時,一只枯瘦如鷹爪、指甲縫里嵌滿污黑泥垢的手,猝然從紙堆縫隙里探出!五指箕張,帶著一股陰冷的腥風,直直抓向她的面門!

裴姝瞳孔驟縮,身體先于意識做出反應!右肩帶動整個身體擰轉側避,劇痛撕裂傷口,冷汗瞬間濕透內衫。那枯爪險險擦著她的耳廓掠過,帶起幾絲斷發。她順勢矮身,重心下沉,右腿如鋼鞭般掃出,狠狠砸在紙堆下方!

“嘩啦——嘭!”

腐朽的紙山轟然塌陷一角。一個枯槁如鬼魅的身影被這兇狠的一腿掃得翻滾出來,重重撞在后方冰冷的鐵木書架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無數泛黃的殘頁斷簡雪片般飛落,蓋了那人滿頭滿臉。

那是個老宦官。身上的低品階灰褐宮袍早已污穢破爛,沾滿可疑的深色污漬。他瘦得脫了形,顴骨高聳,眼窩深陷,渾濁的眼珠蒙著一層癲狂的血色。他仿佛感覺不到撞擊的疼痛,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掙扎著從紙堆里爬起,枯枝般的手指痙攣著摳挖地面,直勾勾地盯著裴姝,嘴角咧開一個扭曲到非人的弧度,露出焦黃的牙齒:

“玉露……玉露……仙丹……飛升……”聲音嘶啞含混,如同砂礫摩擦,“還我……還我玉露丹!”最后幾個字陡然拔高,變成凄厲的尖嘯。他猛地再次撲來,動作竟帶著不似活人的僵硬迅猛!

裴姝強壓翻騰的氣血與左臂蝕骨麻痛,不退反進!右手閃電般探出,精準叼住他枯瘦的手腕,觸手處冰冷滑膩,如同握住一條毒蛇。她指下發力,狠勁一捏一擰!

“咔嚓!”

腕骨錯位的輕響刺耳。老宦官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嚎,攻勢頓消。裴姝順勢將其手臂反剪至背后,膝蓋重重頂在他后腰命門處,將他整個人死死壓跪在地!

老宦官的臉被按在冰冷的金磚上,猶自瘋狂扭動,口中涎水混著血沫噴濺,嘶吼著“玉露丹”,渾濁的眼珠死死瞪向裴姝,那眼神里沒有理智,只有被某種東西徹底燒毀靈魂后的空洞與狂亂。

“玉露丹?”裴姝喘息著,這名字像淬毒的針,扎進她混亂的思緒。她騰出一只手,飛快探入老宦官破爛的衣襟摸索。指尖觸到一團粗糙的紙。她用力扯出。

是半張被揉搓得幾乎爛掉的黃麻紙。邊緣殘留著被撕扯的痕跡,墨跡污損,但勉強可辨。上面歪歪扭扭抄錄著幾行字,赫然是煉丹的配料與火候口訣:

“鉛汞合真,硫磺為引……三轉火足,色如朝霞……取玉髓寒泉之上露,調和……心脈……慎之!慎之!妄服則神昏魄亂,幻象叢生……”

最后“幻象叢生”四個字被某種暗紅的污漬反復涂抹,幾乎糊成一片,散發著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與那地宮尸油祭壇的氣息如出一轍!

裴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玉露丹?神昏魄亂?這瘋癲宦官,與那地宮邪陣、圓通妖僧的蠱毒……難道同出一源?

含涼殿偏殿的藥氣尚未散盡,裴姝又被兩名沉默的宮人引著,穿過重重宮闕,走向一個截然不同的、彌漫著硫磺與金屬焦糊氣息的區域——太醫院深處,丹房重地。

空氣驟然變得灼熱而渾濁。刺鼻的硫磺味、鉛汞的金屬腥氣、還有種種難以名狀的草木礦石焚燒后的焦糊怪味,濃烈得如同實質的幕布,沉甸甸地壓迫著口鼻。

巨大的獸首青銅丹爐矗立在丹房中央,爐膛內炭火赤紅,映得整個空間光影幢幢,墻壁上投下扭曲跳動的巨大爐影,如同擇人而噬的妖魔。爐火“噼啪”爆響,爐身發出沉悶的嗡鳴。幾個穿著深青色藥童服飾的小內侍,臉色被爐火烤得發紅,眼神卻空洞麻木,如同被無形的線操控的木偶,機械地拉動巨大的牛皮風箱,揮汗如雨。鼓蕩的風聲呼呼作響,卷起地上散落的黑色爐灰與零碎的藥渣碎屑。

一個身著深紫道袍的身影,背對著門口,正立于丹爐旁一方巨大的青玉案前。案上擺滿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器具:紫銅藥秤、玉杵玉臼、奇形怪狀的坩堝、以及分門別類盛放著的各色粉末、結晶與礦石。紅的朱砂、白的砒霜、黃的硫磺、綠的膽礬……在爐火映照下閃爍著詭異而危險的光澤。那人身形清癯挺拔,白發一絲不茍地用一根古樸木簪束于頂心,僅留幾縷銀絲垂落頰邊,更襯得露出的脖頸皮膚細膩得不似老人。

他正用一柄細長的玉刀,極其專注地刮取著一塊幽藍如冰的礦石粉末。動作舒緩、精準,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韻律感,與周圍粗糲灼熱的環境格格不入。

引路的宮人躬身,聲音在丹爐的嗡鳴中顯得微弱:“玄微子道長,裴校理奉上官才人之命,查閱玉露丹相關舊檔。”

那身影動作微微一頓,并未回頭。清越平和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丹爐的轟鳴與風箱的鼓噪,清晰地送入裴姝耳中,帶著一絲方外之人的出塵:

“上官才人?”他輕輕放下玉刀,玉刀與青玉案接觸,發出一聲清脆的微響,“玉露丹乃前朝舊事,丹方早已失傳,更因其效詭譎,列為禁藥。裴校理……為何要查這等不祥之物?”他緩緩轉過身。

一張臉映入裴姝眼簾。鶴發之下,面容竟如四十許人,光潔無紋,唯有眉眼間沉淀著與外表極不相稱的、深潭般的滄桑與沉靜。尤其那雙眼睛,乍看溫潤平和,似有悲憫,細觀之下,瞳孔深處卻仿佛凝著萬年不化的玄冰,冰冷、銳利,洞徹人心,又帶著一絲非人的漠然。目光落在裴姝臉上,尤其在她僵硬的左臂處停頓了一瞬,那冰封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極難捕捉的探究。

裴姝強壓心頭的異樣,微微躬身:“奉命行事,查證舊檔,不敢問緣由。還請道長行個方便。”

玄微子靜靜看著她,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線,纏繞上來。片刻,他唇角勾起一絲幾不可見的弧度,溫和依舊,卻無端令人脊背生寒:“既是上官才人之命,貧道自當遵從。只是……”他目光掃過裴姝緊抿的唇和蒼白的臉色,“裴校理身染沉疴,氣血兩虧,此間金石燥烈之氣,于貴體大為不利。查閱丹方舊檔,還是速速離去為好。”他抬手,隨意指向丹房側后方一個堆滿卷軸的昏暗角落,“玉露丹相關舊錄,皆在彼處。校理自便。”

那角落陰暗,遠離爐火,卻仿佛被整個丹房熾熱渾濁的氣息排斥在外,自成一片陰冷的孤島。裴姝不再多言,徑直走向角落。她能感覺到身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牢牢黏在她的背上。

角落的卷軸落滿灰塵,散發著陳腐的氣味。裴姝快速翻檢,指尖在粗糙的卷面劃過。大多是些零散的煉丹筆記、藥物相克記錄,提及“玉露”二字者寥寥。她耐著性子,一卷卷展開。突然,指尖一頓。在一卷不起眼的《金石異聞錄》末尾,幾行潦草的批注夾在縫隙里:

“神龍元年春,內教坊伶人案后,玉露丹方曾現蹤掖庭。然藥性劇變,服者非但不延年,反致癲狂,力大無窮,幻視幻聽,狀若惡鬼附體。王美人、李才人皆因此歿,死狀凄慘可怖。丹方旋即被毀,然流毒未絕……”

批注的墨跡暗沉,帶著一種驚悸的顫抖。

掖庭!癲狂!力大無窮!幻視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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