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蘇璃懷揣著穆風給的青銅令牌,腳踏著晶瑩的露水,來到了穆家商號。門房瞧見令牌上那醒目的“穆”字紋,趕忙將她引至賬房。管事的陳先生戴著副老花鏡,正撥弄著算盤,見她進來,手上動作頓了頓:“蘇姑娘,您要三擔廬山靈泉水?這水從廬山運來,山路崎嶇難行,運費可比尋常井水貴上十倍呢。”
“能用我的酒抵嗎?”蘇璃說著,取出一小壇霜菊釀,“這是新釀的,陳先生不妨先嘗嘗。”
酒壇開封的瞬間,陳先生的老花鏡差點滑落。他趕忙斟了半杯,輕抿一口,隨即拍案叫絕:“好!真是好個霜菊釀!這酒要是送到醉仙樓,一壇怕是能賣十兩銀子!”他立刻吩咐小廝:“去賬房支五十兩銀票,再挑四個身強力壯的伙計,跟著蘇姑娘去廬山運水!”
蘇璃捧著溫熱的銀票,心中不禁有些恍惚。不過用了兩壇酒,竟就換來了重建酒坊的啟動資金。當她走出穆家商號時,看到云逸站在對面的茶棚下,那身白衣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穆家這算盤,打得可真精明。”云逸推過來一杯碧螺春,說道,“五十兩銀子就想買你一壇酒的方子,這筆買賣,他們可不吃虧。”
蘇璃低頭品茶,茶水的清苦讓她愈發清醒:“云公子,您覺得我該接受穆家的幫助嗎?”
“一飲一啄,皆有定數。”云逸望向遠處聚源坊的幌子,緩緩說道,“只是你別忘了,商人重利,今日他們幫你,他日或許也會因利棄你。”說著,他指尖在桌上畫了個符陣,“這是‘護靈陣’,你可刻在酒壇底部,能防止靈酒的靈氣外泄。當年你父親,便是用此陣保住了流霞醉的秘方。”
午后,穆風派來的伙計挑著空桶登上了廬山。蘇璃依照云逸所授,在靈泉眼周圍布下護靈陣,這才讓伙計們取水。看著清冽的泉水汩汩注入木桶,她不禁想起父親說過的“水為酒之血”,便用玉瓶裝了滿滿一瓶,這才放心下山。
回到破廟時,卻見穆風的小廝在門口來回踱步。“蘇姑娘,我家公子請您去穆府一趟,說是重建酒坊的事兒,出了變故。”
穆府位于九江城東,是座三進三出的宅院,雕梁畫棟,十分氣派。蘇璃跟著小廝穿過月洞門,來到花廳,只見穆風一臉愁容地坐在太師椅上,旁邊的紫檀木桌上,攤著幾張畫著宅院布局的圖紙。
“蘇姑娘,您可算來了!”他趕忙起身,“剛剛家父看了重建方案,說城南那處宅院風水不好,要換成城西的破倉庫。”
蘇璃拿起圖紙,只見城西的倉庫坐落于亂葬崗旁,周圍荒草叢生,顯然根本不適合建酒坊。“穆公子,這……”
“我明白!”穆風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可家父說,流霞坊當年犯了‘酒煞’,要是再選風水好的地方,恐怕會重蹈覆轍。”他壓低聲音,“我猜,肯定是聚源坊的劉萬山去了我家,也不知跟家父說了些什么。”
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聲。穆鴻賓身著玄色長袍,在一眾管家的簇擁下走了進來。他年約五旬,面容威嚴,眼神銳利如鷹,看向蘇璃時,帶著審視的目光。
“蘇姑娘,”穆鴻賓在主位坐下,侍女趕忙奉上參茶,“小兒年輕,不懂事,讓你見笑了。”他指了指城西倉庫的圖紙,“并非老夫故意刁難,實在是為你考慮。那城南宅院,原是前朝貪官所建,煞氣太重。”
蘇璃緊握著袖中的鑒心佩,玉佩微涼,并沒有發熱的跡象。她想起云逸說過“風水之說,信則有不信則無”,于是起身行禮:“多謝穆老爺關心。只是小女子愚鈍,只曉得釀酒需用好水好糧,對于風水之道,并不了解。”
穆鴻賓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笑道:“蘇姑娘倒是直率。也罷,既然你不信,老夫也不勉強。”他示意管家,“去賬房支一百兩銀子,再撥十車青磚,給蘇姑娘送去。”
一百兩銀子!蘇璃心中一驚,這可比之前穆風說的多了一倍。她正要推辭,卻見穆鴻賓眼神示意她看向桌上的茶盞——盞中茶水的表面,竟映出聚源坊劉萬山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在穆府角門與一個家丁交談。
“劉萬山給了我家管家五十兩銀子,讓他勸我改送城西倉庫。”穆風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家父這是將計就計。”
蘇璃恍然大悟,連忙道謝:“多謝穆老爺厚贈。小女子定當用心釀酒,不負您的期望。”
離開穆府時,已到掌燈時分。穆風親自將她送到門口,塞給她一個油紙包:“這是我娘親手做的桂花糕,你嘗嘗。”他頓了頓,又接著說,“明天我會去‘穆記木器行’盯著,保證給你挑最好的柏木做酒桶。”
月光下,穆風的笑容真誠而溫暖。蘇璃捏著油紙包,里面的糕點還帶著些許余溫。她忽然覺得,這位穆家公子,或許真的值得信任。
回到破廟,云逸已在院子里等候。他看著蘇璃手中的銀票和木料單據,神色平靜:“穆鴻賓老謀深算,今日出手相助,怕是想借你的酒打壓聚源坊。”他手指指向東方,“劉萬山今夜已經三次派人窺探破廟,怕是想趁你重建酒坊時搞破壞。”
蘇璃將桂花糕放在石桌上,月光灑下,糕點上的糖霜閃爍著微光:“云公子,難道這世上,就沒有不帶目的的善意嗎?”
云逸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拿了一塊糕點:“有,但很少。”他咬了一口,忽然說道,“你父親當年,曾救過穆鴻賓一命。如今穆家出手相助,也算是報恩。”
蘇璃猛地抬起頭:“家父救過穆老爺?”
“在你出生前,穆鴻賓曾在廬山迷路,是你父親用‘醉仙釀’引他下山。”云逸望向廬山,“只是這份恩情,在商賈眼中,有時也會被利益左右。”
夜風輕輕拂過破廟的殘垣,帶來遠處聚源坊猜拳行令的喧囂聲。蘇璃看著石桌上的桂花糕,又想起穆風真誠的笑容,心中五味雜陳。重建流霞坊的道路,從一開始就充滿坎坷,既有穆家的援手,也有聚源坊的暗箭,更有云逸那些語焉不詳的過往。
她拿起一塊桂花糕,放入口中,甜而不膩的滋味在舌尖緩緩蔓延。或許正如云逸所說,人心如酒,需要細細品味,才能分辨真假。而她此刻能做的,就是堅守本心,釀好手中的每一滴酒。
次日清晨,穆家的木料車準時來到破廟。蘇璃看著一車車的青磚和柏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穆風果然信守承諾,親自押車前來,還帶來了十幾個木匠和瓦匠。
“蘇姑娘,這位是張師傅,曾給皇宮修過酒窖。”穆風指著一位白胡子老木匠介紹道,“讓他給你設計酒窖,保管滴水不漏。”
張師傅繞著破廟轉了一圈,捋著胡須說道:“這廟雖說破舊,但地基很好,是前朝道觀的舊址,陽氣充足,正好能克制酒窖的陰濕之氣。”他展開圖紙,“我打算在正堂下挖三丈深的酒窖,用糯米灰漿砌墻,再用柏木板做隔層,這樣能保證靈酒十年不壞。”
蘇璃聽著張師傅的講解,腦海中對酒窖的模樣漸漸有了清晰的輪廓。不知何時,云逸來到她身后,指尖在圖紙上點了點:“酒窖四角需埋入‘鎮靈石’,否則靈酒聚氣過盛,容易招惹邪祟。”
張師傅驚訝地看著云逸:“這位公子也是行家?這‘鎮靈石’可是不傳之秘,您怎么知道的?”
云逸微微一笑,并未作答。蘇璃卻清楚,這必定是父親手札中記載的秘法。
就在這時,聚源坊的疤臉帶著幾個無賴,扛著鋤頭斧頭闖了進來。“蘇小賤人!竟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重建酒坊?你是不是活膩了!”
穆風立刻上前一步,擋在蘇璃身前:“疤臉,這里是穆家資助的產業,你想鬧事不成?”
“穆家?”疤臉冷笑一聲,“劉老板說了,誰要是幫蘇小賤人,就是跟聚源坊作對!”他一揮手,“給我砸!”
無賴們舉起鋤頭就朝木料堆砸去。穆風帶來的護院趕忙上前阻攔,雙方頓時扭打在一起。云逸站在一旁,袖中的青竹杖微微發亮,但并未出手。
蘇璃看著混亂的場面,又看看身旁焦急的穆風,心中突然有了主意。她走到疤臉面前,大聲說道:“疤臉,你敢不敢跟我比一場釀酒?”
疤臉愣住了:“比釀酒?你個小賤人會什么?”
“就比最普通的米酒。”蘇璃環顧眾人,“三日后,就在這破廟前,當著街坊鄰居的面,看看誰釀的酒更香醇。要是我贏了,聚源坊就不許再為難我;要是我輸了,這酒坊我立馬拆了!”
疤臉看看蘇璃,又看看周圍漸漸圍攏的百姓,胸脯一挺:“好!我倒要看看,你這小賤人有什么本事!”
看著疤臉等人離去的背影,穆風滿臉擔憂:“蘇姑娘,您這又是何苦呢?聚源坊的釀酒師傅,可都是干了幾十年的老手……”
“我有信心。”蘇璃緊緊握住懷中的玉瓶,瓶中的酒母仿佛感應到她的決心,散發出溫暖的氣息。她看向云逸,只見他微微點頭,眼中滿是贊許。
三日后的這場比試,不僅是為了重建酒坊,更是她蘇璃,向整個九江宣告,流霞坊的傳人,回來了。然而這場比試背后,究竟還隱藏著多少聚源坊的陰謀,和云逸未曾說出口的考量,蘇璃不敢細想。她只明白,此刻手中的玉瓶,和心中對釀酒的堅定信念,是她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