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祠堂的檀香熏得人眼眶發澀,沐辰逸跪在冰冷的地磚上,聽著父親用象牙煙桿輕敲族譜的聲音。
“黃家丫頭歸我,北郊的軍火線歸你。”
沐華庭的嗓音像鈍刀刮過青石,“很公平,不是嗎?”
“父親。”
他喉結滾動,聲音啞得不成調,“她已經是您兒媳婦......”
“所以才有趣啊。”
沐華庭突然掐住沐辰逸下巴,強迫他轉向供桌。
“看見那個空匣子了嗎?你母親的骨頭……還在后山喂狗呢。”
新婚晚宴,黃芷晴撲進他懷里,金釵劃破了他的脖頸,“你說過要娶我的……”
她的眼淚滾燙地灼在他心口。
沐辰逸想抬手為她擦淚,卻被她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
他踉蹌著護住黃芷晴,看見紙醉金迷里自己扭曲的倒影——
多像二十年前,那個眼睜睜看著乳母被拖走卻無能為力的孩子。
“乖。”
他最終只是輕輕摘下她鬢邊搖搖欲墜的珍珠發簪,那是用母親遺物改的,“等我三年。”
黃芷晴的指甲在他手背抓出血痕:
“沐辰逸!你混蛋……”
當夜,沐辰逸砸碎了整座別院的酒壇。
——
沐家莊園的玫瑰開了又謝,沐辰逸站在閣樓窗前,指尖的雪茄燃出長長的灰燼。
從這里能清晰望見主臥的露臺。
黃芷晴正倚在沐華庭懷里,任由那個男人為她梳理長發。
父親的手腕上戴著她編的平安繩,與她腕間的翡翠鐲子碰出清脆的響。
晨光中,她仰頭笑起來的樣子,是沐辰逸從未見過的明媚。
“少爺,老爺讓您下去用早餐。”
管家在門外小心翼翼地通報。
沐辰逸碾滅煙蒂,看著火星灼穿地毯,燒出一個焦黑的洞。
就像他胸腔里那個腐爛的缺口。
餐廳里,沐華庭正親手為黃芷晴剝水煮蛋。
那個曾經掐著母親脖子往墻上撞的惡魔,此刻溫柔得不可思議。
蛋殼在他修長的指間碎裂,蛋白完美地剝落,像一場精心設計的表演。
“辰逸,嘗嘗這個。”
黃芷晴突然將蘸了醬油的蛋黃推到他面前,“你小時候最愛吃的。”
她的指尖沾著一點蛋黃醬,沐華庭極其自然地低頭舔去。
沐辰逸的叉子在盤子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那是他七歲生日時,乳母最后為他做過的吃法。
暴雨夜,沐辰逸在書房截住了出差歸來的父親。
“您不該動她。”
他慢條斯理地戴上醫用手套,“就像當年不該動母親。”
沐華庭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低頭看向插在胸口的針劑,突然低笑起來:
“小畜生……你終于……”
“噓。”
沐辰逸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翻開隨身攜帶的《藥理學》,“第238頁,心肌梗死癥狀。”
他的聲音溫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就像您對母親做的那樣。”
窗外閃電劈落,照亮書桌上黃芷晴的相框。
沐華庭掙扎著想去夠,卻被兒子按回椅中。
“放心。”
沐辰逸撫平父親皺起的衣領,“我會好好照顧您的妻子。”
黎明時分,管家穿來沐華庭意外離世時,沐辰逸正坐在玫瑰園里修剪枯枝。
他腳邊躺著幾朵被碾碎的紅玫瑰,花瓣滲出的汁液像極了昨夜書房地毯上,沐華庭指甲抓出的血痕。
黃芷晴穿著睡袍沖進雨里,發梢還帶著沐華庭昨晚為她抹的玫瑰精油香氣。
她跌跪在尸體前,顫抖的手撫過丈夫尚未閉合的眼睛。
“節哀。”
沐辰逸撐著黑傘出現在她身后,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悲痛,“父親走得很安詳。”
雨幕中,他凝視著黃芷晴顫抖的肩線。
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要脫口而出真相,卻見她突然轉身,將臉埋在他腰間痛哭。
她的淚水浸透了他的襯衫,燙得他皮膚生疼。
沐辰逸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在閃電照亮她淚眼的剎那,看清了她眸底轉瞬即逝的解脫。
原來這場弒父大戲,他們都在默契地扮演各自的角色。
就像當年母親靈前,沐華庭也是這般抱著痛哭的她,在她耳邊說。
“乖,很快讓你解脫。”
葬禮那日,黃芷晴的黑紗被風吹起,露出頸側淡去的吻痕。
沐辰逸站在墓碑陰影里,摩挲著口袋里那支空了的針劑。
瓶簽上寫著黃芷晴常吃的安眠藥名。
玫瑰叢中,新生的花苞正在暴雨后悄然綻放。
——
碼頭的汽笛聲撕裂晨霧,黃芷晴一襲素白旗袍站在甲板上,像一縷隨時會消散的煙。
沐辰逸站在海關塔樓的陰影里,軍裝肩章被露水打濕。
他看著她腳邊那口熟悉的樟木箱。
那是他們第一次去江南時買的,箱角還刻著歪歪扭扭的“辰芷”二字。
“少帥,該回去了。”
副官低聲提醒,“十點還有軍事會議。”
他抬手示意副官噤聲。
遠處,李寧屹正彎腰為黃芷晴披上外套,修長的手指在她肩頭停留了足足三秒。
那件藏青色大衣沐辰逸認得,是李家祖傳的貂絨里襯,據說能擋極北之地的風雪。
“查清楚了嗎?”
沐辰逸的聲音比槍管還冷,“她去哪個學校?”
“斐多政治經濟學院。”
副官遞上信封,“李司長已經打點好一切……包括她喜歡的靠窗座位。”
信封里滑出一張照片:黃芷晴在李寧屹書房熟睡,膝上攤開著《國際法》教材。
男人為她蓋毯子的手懸在半空,目光溫柔得刺眼。
沐辰逸突然想起那年在德利,她也是這樣趴在他書桌上睡著,鋼筆在稿紙上暈開一片墨漬。
那時他舍不得叫醒她,只好徹夜舉著燈,直到晨光取代燭火。
“安排我們的人跟過去。”
他碾碎照片,“別讓李家人發現。”
海浪拍打著堤岸,黃芷晴突然回頭望向海關方向。
沐辰逸下意識退后一步,讓陰影完全籠罩自己。
他看著她從手袋里取出懷表。
那是他去年生日送的,表蓋內側刻著他們初遇的日期。
李寧屹湊近她耳語了什么,她驀地笑起來,將懷表收回袋中。
那個笑容像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沐辰逸的太陽穴。
“少帥!您的手……”
鮮血順著攥緊的掌心滴落,染紅了胸前的金色綬帶。
沐辰逸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捏碎了窗臺上的玻璃煙灰缸。
碎片扎進掌心的疼痛,竟比不上看見李寧屹扶她腰肢時,心臟驟停的那一秒。
“走吧。”
他轉身扯下染血的白手套,“我要她每天的行蹤。”
黑色轎車駛離碼頭時,沐辰逸最后看了一眼漸遠的郵輪。
甲板上,黃芷晴正低頭翻閱李寧屹送的筆記本,鬢邊簪著的白山茶在風中顫動。
那是沐家墓園里,他母親墳前種的。
副官欲言又止地從后視鏡里看他。
沐辰逸知道他想說什么:
李家掌控著華洲鐵路網,動李寧屹就是動半個華立的命脈。
更別提黃芷晴現在……顯然需要那個男人的庇護。
轎車路過軍部大樓時,沐辰逸突然開口:
“去查查李寧屹上個月見的華瑞醫生。”
他摩挲著懷表鏈條上掛著的子彈殼,“我要知道她還能活多久。”
車窗倒影里,他看見自己扭曲的笑容。
原來愛與權力一樣,得不到的,就等著撿現成的。
只是不知道黃芷晴翻開那本《國際法》時,會不會發現扉頁上用隱形墨水寫的批注。
那是沐辰逸熬了三個通宵,為她整理的案例要點。
就像許多年前,她總偷偷在他槍套里塞平安符那樣。
他們都擅長把最深的愛,藏在最不經意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