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此去一別
- 南墻白芷
- 九貓玫瑰
- 2529字
- 2025-06-26 00:03:43
黃芷晴踏進祠堂,濕漉漉的腳印在青磚上留下暗色痕跡。
祠堂內的燭火劇烈搖晃,將她的影子拉長成扭曲的形狀。
染血的指尖撫上孟懷瑾傷痕累累的下頜,溫熱的血與冰涼的淚一同滴落。
“疼嗎?“
她輕聲問,指尖順著男人顫抖的紋路游走,最終停在他咽喉處跳動的脈搏上——
就像當年他教她殺人時示范的那樣。
孟懷瑾突然笑了,血沫從嘴角溢出:“阿芷長大了...“
他喘息著仰頭,任她掐住自己命脈,“都學會...審犯人了?!?
窗外一道閃電劈落,照亮黃芷晴慘白的臉。
她睫毛上掛著的淚珠被映得發亮,像極了那年,屹南風送她的珍珠頭面。
“告訴我...“
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指節卻一寸寸收緊,“屹南風...是不是沐辰逸殺的?“
供桌上的長明燈突然熄滅。
孟懷瑾在黑暗中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噴濺在她素白的旗袍上。
他太了解李寧屹——
那個愛而不得的瘋子,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黃芷晴愛上別人?
“是...“
他啞著嗓子承認,感覺頸間的手指猛地收緊,“就在...“
黃芷晴的瞳孔驟然擴散。
“阿姐!“
孟津的驚呼聲從遠處傳來。
黃芷晴只覺天旋地轉,祠堂的梁柱在她眼前扭曲成猙獰的鬼影。
她踉蹌著后退兩步,撞翻了供桌上的香爐。
滾燙的香灰漫天飛揚,落在她裸露的肌膚上,卻感覺不到疼。
最后映入眼簾的,是孟懷奕猛然站起的身影,和他腰間那柄眼熟的配槍——
槍柄上纏著的,正是當年她送給屹南風的平安結。
黑暗如潮水般涌來。
——
暮色透過紗簾,在病榻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黃芷晴睜開眼時,喉間還殘留著血腥氣。
光陰仿佛抽走了她所有生氣,連抬起指尖的力氣都成了奢侈。
“醒了?“
孟懷瑾的聲音從床畔傳來。
他換了件月白長衫,衣襟上繡著的銀線竹紋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藥碗擱在床頭,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緒。
黃芷晴望著帳頂垂落的鎏金香囊——
那里頭裝著沐辰逸送的安神香料,如今早已散盡香氣。
她忽然想起那個雨夜,沐辰逸抱著她說“等開春帶你去江南看杏花“,而他袖口沾染的,卻是她第一任丈夫的血。
“何必救我...“
她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枯瘦的手腕從錦被中滑落,露出密布的針孔,“讓我死了...豈不干凈?“
孟懷瑾忽然捏住她下巴,強迫她轉頭看向窗外。
玉蘭樹下,沐辰逸正跪在雨里,軍裝濕透地貼在身上。
他手里捧著個烏木匣子,里頭裝著從姑蘇城快馬加鞭運來的杏花枝——
已經蔫了。
“看見了嗎?“
孟懷瑾冷笑,金絲眼鏡鏈掃過她蒼白的臉頰,“你舍得死,有人舍不得?!?
黃芷晴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溢出的血染紅了雪白的中衣。
孟懷瑾突然扯開自己衣領,露出心口處猙獰的疤痕:“當年我為護你母親挨的槍...“
他抓起她的手按在傷疤上,“你還了?!?
掌下的心跳沉重而緩慢。
黃芷晴恍惚想起兒時,他也是這樣抱著她,在槍林彈雨中殺出黃家老宅。
“活下去。“
孟懷瑾將藥碗抵在她唇邊,苦香彌漫,“就算為了...“
他忽然瞥向院中另一個跪著的身影——孟津正死死攥著把帶血的手術刀,“這些瘋子?!?
藥汁入喉的剎那,檐角風鈴突然作響。
黃芷晴在淚光中看見沐辰逸猛然抬頭的模樣,那個在軍政廳叱咤風云的沐督軍,此刻眼里全是將碎未碎的星光。
原來這荒唐人間,終究還有值得恨的人。
藥碗底殘留的褐色藥汁在瓷釉上蜿蜒,像一道陳年的傷疤。
黃芷晴盯著孟懷瑾衣領下未愈的鞭痕,那些猙獰的傷口還滲著血絲,將月白綢衫染出點點紅梅。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這個男人也是這樣帶著一身傷回來,卻總記得給她帶一包松子糖。
“孟懷奕為什么要打你?“
她省去了敬稱,指尖無意識地揪緊錦被上的纏枝紋——
就像當年揪著他染血的衣角。
孟懷瑾輕笑一聲,金絲眼鏡鏈在夕陽下晃出細碎的光。
他抬手調整輸液管的速度,腕間那串佛珠擦過她手背——
二十年前她隨口說喜歡的款式,他竟戴到現在。
“成王敗寇罷了?!?
“阿津這孩子...青出于藍。“
語氣里竟帶著幾分欣慰。
黃芷晴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喉間涌上的腥甜被她硬生生咽下。
她太明白這些男人之間的游戲——
總需要有人來兜底,有人來背鍋。
就像當年黃家的血案,最后不也推給了幾個替死鬼?
“你后悔嗎?“
她突然問,枯瘦的手指抓住他衣袖。
夕陽將她的瞳孔照得近乎透明,像是能看透人心,“這一生...“
愛上有血緣的小表妹,守著見不得光的執念,在這骯臟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窗外的玉蘭樹沙沙作響,一片花瓣飄進來,落在孟懷瑾手背上。
他輕輕握住她顫抖的指尖,掌心那道陳年槍傷正好貼在她脈搏處——
那是為她母親擋子彈留下的。
“小阿芷,“
他忽然笑了,眼尾泛起細紋,“命運是公平的?!?
就像他當年沒能護住妹妹,如今卻要眼睜睜看著妹妹的女兒重蹈覆轍;
就像他明知孟津在利用黃芷晴牽制沐辰逸,卻不得不配合這場荒唐的棋局。
輸液管里的藥水一滴、兩滴,如同二十年前那個雨夜,妹妹的血從指縫間漏下的節奏。
孟懷瑾摘下眼鏡,用袖口輕輕擦去黃芷晴眼角的淚——
“它給我們的懲罰,從來都是...求不得,愛別離。“
……
茶室內,沉香木的香氣在空氣中緩緩流淌。
孟懷奕端坐在紫檀茶案前,骨節分明的手指正輕攏慢捻地沖泡一壺陳年普洱。
茶湯在青瓷盞中流轉,映出他深邃如古井的眼眸。
“小阿芷,“他抬眸,聲音沉穩如南山寺的晨鐘,“乖乖在家里養病吧?!?
黃芷晴站在茶室門口,素白的旗袍裹著消瘦的身軀。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望著這個曾經將她抱在膝頭教她寫字的長輩,忽然發現他鬢角已染上霜色。
“屹南風的事,“她指尖掐進掌心,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我沒有辦法原諒他。“
茶盞在案幾上輕輕一頓。
孟懷奕的目光越過氤氳茶霧,落在她腕間那道淡粉的疤痕上——
那是當年為沐辰逸擋槍留下的。
“我知道。“
他忽然推過一盞茶,琥珀色的茶湯微微晃動,“所以如果你不愿再和他糾纏,可以和我一起走?!?
黃芷晴怔住了。
她望向窗外,南山的方向云霧繚繞,像極了屹南風曾經許諾要帶她去看的云海。
“我想去南山,“她輕聲說,“再也不回來了?!?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她忽然明白——
這一走,怕是永別!
茶室內陷入長久的寂靜。
孟懷奕緩緩摩挲著茶盞邊緣,那里有一道細微的裂痕——
就像他們之間永遠無法彌合的隔閡。
“小阿芷,“
他終是開口,聲音里帶著長輩特有的威嚴與慈愛,“或許你覺得難受,但孟家和黃家,還有李家,都不欠你的?!?
黃芷晴垂下眼眸。
她當然知道,這些年來,他們給了她最精心的教養,最奢華的庇護。
那些算計與利用,不過是豪門世家慣常的等價交換。
陽光漸漸西斜,茶湯已涼。
“大舅舅,“
她緩緩屈膝,“保重?!?
轉身時,她聽見茶盞碎裂的聲響,卻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