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電監護儀的滴答聲在病房里回蕩,像一柄鈍刀切割著時光。
黃芷晴昏迷的第三十天,沐辰逸的督軍授勛儀式在國會大廈舉行。
直播畫面里,鎂光燈下的男人肩章璀璨,接受祝賀時目光卻頻頻瞥向鏡頭外的某個角落——
那里站著個穿藏青長衫的身影,半張臉隱在立柱的陰影里。
“孟懷奕回來了?!?
孟津俯身替她調整輸液速度時,少年沙啞的嗓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點滴瓶晃動的光影里,他看見黃芷晴睫毛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那個名字像柄銹蝕的鑰匙,突然撬開記憶的鎖。
黃芷晴在混沌中看見二十年前的孟家老宅,穿中山裝的男人站在紫藤花架下,隨手就簽發了剿滅黃氏旁支的手令。
彼時他軍靴碾過她掉落的小皮鞋,卻彎腰替她撿起蝴蝶發卡:“小阿芷要乖。“
“大哥雖然退了,“孟懷瑾的聲音從病房角落傳來,茶盞輕磕在檀木案幾上,“但軍政廳那些老部下,還認他的字條?!?
鎏金懷表鏈在晨光中晃了晃,“他肯用人情換沐辰逸上位......“
呼吸面罩突然泛起白霧。
黃芷晴在劇痛中掙扎著睜開眼,恍惚看見窗外玉蘭樹搖晃的枝椏。
那年她躲在樹后,親眼看見孟懷奕把玩著父親進貢的翡翠扳指,而母親跪在書房哭求了一整夜。
“醒了?“
孟津的掌心立刻覆上她顫抖的眼瞼,卻擋不住護士按響呼叫鈴的刺耳聲響。
紛亂的腳步聲里,黃芷晴枯瘦的指尖突然攥住少年軍裝袖口。
她喉嚨里插著管子發不出聲,只能用染血的指甲在他掌心劃字——【條件】
孟津猛地攥緊她手指,眼底漫上血色:“他說......“
少年俯身時武裝帶硌在床沿,“要你永遠閉嘴。“
窗外驚飛的麻雀撞在玻璃上,發出“咚“的悶響,“關于三四個家族的秘密?!?
心電監護儀突然尖銳鳴叫。
在奔涌而來的醫護人員身后,黃芷晴透過淚光看見病房電視里正在重播的新聞——
沐辰逸接過委任狀時,鏡頭邊緣閃過半張蒼老卻威嚴的臉。
那個曾把她抱在膝頭喂糖糕的大伯,此刻正對著鏡頭微笑。
黃芷晴踹開財政司長辦公室的雕花木門時,李寧屹正在批閱文件。
檀木桌上的青瓷筆洗被她掃落在地,碎成鋒利的殘片。
墨水潑灑在羊絨地毯上,暈開一片猙獰的暗色,像極了那夜她嘔在孟津軍裝上的血。
“財政司的審計報告——“
她染著蔻丹的指尖重重戳在文件上,生生劃破紙頁,“李司長簽得可真痛快?!?
李寧屹慢條斯理地摘下金絲眼鏡。
陽光從百葉窗縫隙漏進來,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割出明暗交錯的痕。
他軍裝外套隨意搭在椅背,露出襯衫袖口磨損的紐扣——
那是三年前她親手縫的,線頭早已松散。
“阿芷,“他忽然輕笑,指腹抹去她唇角沾著的藥漬,“病才好就撒野?“
溫熱的掌心貼上她后腰,正好托住搖搖欲墜的身軀。
黃芷晴渾身一顫。
這個姿勢太過熟悉。
當年她小產后高燒不退,李寧屹也是這樣摟著她批公文,哄她喝藥時總把蜜餞藏在軍裝口袋里。
“為什么幫孟津?“
她猛地推開他,鎏金拆信刀在桌面劃出刺耳聲響,“你明知道那些賬目陷阱會要沐辰逸的命!“
窗外傳來衛兵跑動的腳步聲。
李寧屹卻抬手示意他們退下,轉而從抽屜取出個牛皮紙袋。
封口火漆印上赫然是孟家的蟠龍家徽。
清脆的巴掌聲在辦公室里炸響,震碎了墻上掛鐘的玻璃罩。
李寧屹偏著頭,左頰火辣辣的疼。他舌尖抵了抵口腔內壁,嘗到一絲血腥味——
她的戒指刮破了他的唇角。
“你以為自己是什么?“
黃芷晴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指尖的翡翠戒面還沾著他的血,“當年那個為我擋槍的李寧屹,早就死在華江邊了。“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縷殘陽透過百葉窗,將兩人割裂成明暗兩半。
李寧屹望著她旗袍上晃動的光斑,忽然想起那個雨夜。
他跪在產房外,聽著里面漸漸微弱的哭聲,而父親派來的副官就站在走廊盡頭,手里拿著與財政部長千金訂婚的請柬。
“如果早知道你是孟家的人......“
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跡,軍裝袖口的金線刺繡刮得皮膚生疼,“我絕不會——“
“絕不會放棄攀附孟家的機會?“
黃芷晴冷笑,鎏金拆信刀在她掌心轉出冷光,“李司長,你當年娶財政部長的女兒時,不就是為了這個?“
辦公室突然陷入死寂。
檔案柜的玻璃映出李寧屹慘白的臉——
這個在政壇以鐵腕著稱的男人,此刻竟在微微發抖。
“我可以離婚。“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阿芷,我們還能——“
“啪!“
又是一記耳光。
黃芷晴這次用了全力,震得自己掌心發麻。
李寧屹的軍帽滾落在地,露出鬢角幾絲早生的白發。
“你當我黃芷晴是什么?“
她聲音輕得可怕,“是你們李家攀附孟家的墊腳石?還是你仕途失意時的退路?“
窗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
沐辰逸的黑色轎車停在樓下,衛兵們整齊的敬禮聲隱約可聞。
李寧屹突然笑了。
他彎腰撿起軍帽,指腹摩挲著帽檐上的金穗——
那是她當年親手為他繡的平安結褪下的線。
“你知道嗎?“
他將軍帽端端正正戴好,遮住臉上的掌痕,“屹南風是沐辰逸殺的,就連沐華庭的事故都是他默許的?!?
黃芷晴的瞳孔驟然收縮。
李寧屹趁機湊近,呼吸噴在她耳畔:“你說得對,我確實配不上你?!?
他轉身時軍裝下擺掃過她顫抖的指尖,“但沐辰逸......他連給你提鞋都不配?!?
辦公室的座鐘突然敲響,六聲沉悶的鐘鳴震得玻璃柜微微發顫。
他慢條斯理地調整著白手套,聲音輕得像在討論今日的天氣:
“屹南風是沐辰逸親手斃的,就在華江碼頭第三號倉庫?!?
黃芷晴的指甲猛地掐入掌心。
她想起屹南風殉職那夜,江面上飄來的血腥味;
想起沐辰逸第一次見她時,軍靴上未干的血跡;
更想起那個溫潤如玉的男人,臨行前還笑著說要給她帶江城的杏花糕。
“至于沐華庭......“
李寧屹的佩刀突然撞上茶幾,發出刺耳的聲響,他俯身拾起一張照片推過去,“畢竟——擋了路的父親,不如死了干凈。“
照片上,沐辰逸正彎腰為某位大人物點煙。
火光映亮他半邊側臉,也照亮了背景里沐華庭被鎖進車里的模糊身影。
黃芷晴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
她認得這個角度——這是沐家老宅書房窗口的視角。
而能在這個位置拍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