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金的聘書躺在早餐桌上,映著黃芷晴指尖的茶漬。
晨光透過紗簾,在她手邊那碗燕窩粥里投下細碎的光斑。
沐辰逸的軍裝外套還掛在椅背上,肩章壓著聘書一角。
他今早看見這封信時,直接把它塞進了餐具柜抽屜。
“華大文學院……”
黃芷晴用銀匙敲了敲瓷碗邊沿,叮的一聲清響,“我當年帶的畢業生,現在都是系主任了。”
沐辰逸正往吐司上抹藍莓醬,聞言刀尖在骨瓷盤上劃出刺耳聲響。
他今早特意吩咐廚房做了她喜歡的港式早茶,連菠蘿包都是掐著表烤的,結果這女人滿腦子都是那該死的聘書。
“你上周剛犯過哮喘。”
他推開餐盤,牛奶杯里的波紋晃得人心煩,“文學院那棟破樓連電梯都沒有。”
黃芷晴突然站起身,真絲睡袍帶翻了蜂蜜罐。
琥珀色的糖漿在聘書上漫開,恰好淹沒了特聘教授四個燙金字。
她彎腰去撿時,后頸露出昨晚他留下的吻痕,在晨光里泛著曖昧的粉。
“沐辰逸……”
她指尖蘸著蜂蜜,突然抹在他緊抿的唇線上,“當年我給屹南風熬湯藥的時候……”
甜膩的觸感讓他瞳孔驟縮,“可是能徒手拎著砂鍋上下五層樓。”
餐廳突然安靜得可怕。
管家悄無聲息地退到門外,順手帶走了差點被撞翻的英式茶壺。
沐辰逸緩慢地舔掉唇上蜂蜜,突然拽過她手腕將人按在餐桌上。
瓷盤跌落的聲音里,他咬著她耳垂冷笑。
“拿他激我?”
西裝皮帶扣硌得她腰間生疼,“你明知道那廢物連給你提鞋都不配。”
黃芷晴在他身下笑得發顫。
她當然知道踩哪里最痛。
沐辰逸書房的暗格里,至今還收著屹南風臨終前寫給她的留言。
那個溫吞的男人在信紙末尾寫道:“阿芷,粉筆灰對你肺不好……”
“我上午十點有課。”
她突然推開他,赤足踩過滿地狼藉。
蜂蜜黏在腳底,每一步都留下甜膩的印記,“《楚辭》專題,階梯教室。”
沐辰逸盯著她走進衣帽間的背影,突然踹翻了柚木餐椅。
五分鐘后,當黃芷晴穿著藕荷色旗袍走出來時,發現客廳里站著整排的醫生,為首的正在調試便攜式制氧機。
“沐辰逸!”
她扣珍珠紐扣的手頓了頓,“你這是要……?”
“要么帶醫療組去上課。”
他系著領帶從臥室出來,西裝筆挺得能割傷人,“要么我現在就去炸了文學院檔案室。”
陽光突然躍上窗臺,照亮玄關處嶄新的牛津皮鞋。
他不知何時備好的,軟牛皮底,防滑紋路,和她當年弄丟的那雙一模一樣。
黃芷晴突然想起二十歲生日那天,她站在師范學院的講臺上,窗外玉蘭花開得正好。
如今十三年過去,那個會為她連夜挖來玉蘭樹栽滿庭院的男人,正用最兇狠的表情說著最慫的話。
“我坐最后一排……”
沐辰逸把哮喘噴霧塞進她手包,咬牙切齒地補充,“保證不打擾黃教授講課。”
銀杏葉從窗外飄進來,落在聘書未干的蜂蜜上。
黃芷晴突然踮腳吻了他緊繃的下頜:“沐同學……”
她指尖劃過他喉結,“我的課,可是要簽到的。”
當天下午,華大文學院的學生們震驚地發現,最后一排多了個西裝革履的“旁聽生”。
男人軍姿筆挺,膝上攤開的《楚辭補注》里,夾著張寫滿注意事項的便簽。
【第三頁筆記處畫了紅心】
【意思是我想你了】
……
暮色像融化的蜜糖,緩緩淌過文學院的灰磚拱廊。
黃芷晴抱著教案獨自穿過銀杏大道,細高跟踩碎一地金黃。
難得沐辰逸去奧爾良參加談判,她終于能享受片刻獨處的寧靜。
風掠過耳畔時,她恍惚聽見江中學院那口老銅鐘的聲音。
十年前,她第一次站上講臺,粉筆灰落在藏藍旗袍上,像初春的雪。
拐角處的櫻花樹突然闖入視線。
這株晚櫻栽在仿古亭畔,顯然是校方特意為營造意境移植的。
花瓣不如江中的稠密,但在暮色中依然美得驚心。
黃芷晴不自覺地駐足,指尖剛要觸及最低的那枝——
“小晴兒還是這么喜歡櫻花。”
清冽的薄荷香氣隨風飄來,混著某種熟悉的松木調須后水。
黃芷晴的指尖僵在半空,這個稱呼已經十余年沒人叫過了。
周暮玄靠在亭柱旁,白大褂口袋里露出鋼筆的金屬光澤。
他比當年在華大時更清瘦,金絲眼鏡后的笑紋卻絲毫未變:
“上個月校友會,聽說你回來了。”
一片花瓣落在黃芷晴的珍珠項鏈上。
她突然想起那年春游,周暮玄也是這樣突然出現在櫻花樹下,白襯衫口袋里插著兩支鋼筆。
一支批作業,一支給她畫肖像。
“周醫生現在……”
她故意瞥了眼他胸牌,“轉行做校醫了?”
周暮玄輕笑出聲,眼尾漾起細紋。
這個表情讓黃芷晴恍然看見十六歲的自己,抱著教案跟在他身后追問《源氏物語》的細節。
那時他總愛用鋼筆尾端輕點她額頭說:
“阿芷啊,你問題比櫻花還多。”
“來開講座,正好路過。”
他遞過保溫杯,杯蓋旋開時飄出陳皮香氣,“你的茶,老配方。”
茶水溫熱恰好的七分燙,陳皮分量精準的三克。
周暮玄永遠記得所有細節。
黃芷晴接過時,無名指的婚戒在夕陽下閃了閃。
“聽說沐辰逸……”
周暮玄的視線在那枚鉆戒上停留半秒,“很緊張你的身體。”
遠處突然傳來引擎轟鳴。
黃芷晴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沐辰逸派來的司機。
每天準時在放學時分包圍文學院,美其名曰“接夫人回家”。
“是啊。”
她將茶杯塞回周暮玄手中,突然笑得明媚,“但是能為治好我的舊疾的,怕只有……”
最后一瓣櫻花飄落時,吉普已經剎在十步開外。
副官小跑著遞來羊絨披肩,低聲匯報。
“少帥剛來電話,說給您帶了奧爾的……”
黃芷晴突然豎起食指抵在唇前。
她轉身對周暮玄頷首道別,珍珠耳墜劃出優雅的弧。
直到坐進車里,才發現掌心攥著片櫻花。
不知何時摘的,邊緣已經掐出皺痕。
后視鏡里,周暮玄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變成白大褂上的一點反光。
黃芷晴搖下車窗,任由春風吹散那片花瓣。
“夫人,直接回公館嗎?”
“不。”
她摩挲著手機里沐辰逸剛發來的短信。
【抓到只法國布偶,像你耍賴時的樣子】
突然輕笑,“去機場。”
夜幕降臨時的機場高速上,車隊如流星般劃過。
黃芷晴望著窗外掠過的霓虹,忽然覺得,當年江中的櫻花,其實從未凋零。
它們只是飄啊飄,最終落在了沐辰逸為她栽的滿園春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