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芷晴被沐辰逸半攬半抱地帶進李公館時,滿月宴已至酣處。
水晶吊燈將宴會廳照得通明,香檳塔折射出的碎光落在她珍珠耳墜上,晃得人眼花。
沐辰逸的掌心貼在她后腰,溫度透過墨綠色絲絨旗袍傳來。
這是今早他親自挑的料子,說這個顏色襯她鎖骨上的紅痕。
香檳塔折射的光影里,李寧屹正與幾位政界要員談笑風生。
他西裝筆挺,領帶夾上鑲著低調的家徽,指尖輕晃著酒杯,儼然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
他的夫人。
那位出身名門的周家千金,懷里抱著襁褓中的嬰兒,笑容溫婉端莊。
孩子的小手腕上系著紅繩,墜著一枚純金長命鎖,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恭喜李司長,喜得貴子。”
“這孩子一看就是福相,將來必成大器。”
恭維聲此起彼伏,李寧屹微微頷首,目光卻在不經意間掃過宴會廳入口,指尖在杯沿輕輕一叩,像是在等待什么。
“芷晴。”
鄧雪從人群中迎上來,壓低聲音,“你臉色不太好。”
黃芷晴輕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玉鐲。
那是沐辰逸今早親手給她戴上的,內側刻著“辰”字,像是某種無聲的宣告。
“無妨。”
黃芷晴淡淡道,“只是覺得,這滿月宴的燈光……格外刺眼。”
李寧屹攜夫人走來,嬰兒的小手在空中揮舞,無意間抓住了黃芷晴垂落的發絲。
“芷晴。”
周婉柔溫聲開口,眉眼含笑,“寶寶很喜歡你呢。”
黃芷晴垂眸,看著那張與李寧屹如出一轍的小臉,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是啊,真像他父親。”
指尖輕輕撫過嬰兒柔軟的臉頰,卻在無人可見的陰影處,指甲微微陷進掌心。
李寧屹的目光落在黃芷晴身上,似笑非笑。
“許久不見,芷晴倒是清減了不少。”
沐辰逸的手臂驟然收緊,將她往懷里帶了帶,嗓音低沉冷冽。
“李司長倒是心寬體胖,看來婚后生活……很是滋潤。”
周婉柔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只是抱著孩子的手微微收緊。
也確實是的,這場聯姻因著這個繼承人,終于把李家和周家綁成了死扣。
黃芷晴看著女人保養得當的手輕拍嬰兒后背,猩紅指甲油與嬰孩嫩白的皮膚形成刺目對比。
那孩子突然啼哭起來,聲音嘹亮得像是炫耀。
看啊,我生來就含著金湯匙。
李夫人笑容僵了僵,突然將孩子往黃芷晴面前遞。
“芷晴要不要抱抱?聽說您……”
話鋒微妙地一頓,“很喜歡孩子?”
滿月宴的喧鬧聲忽然遠去。
黃芷晴盯著嬰兒皺巴巴的小臉,想起自己那個未能出世的孩子。
那年她流產,李寧屹跪在病房外哭得像個孩子,而孟懷瑾抽完三盒煙,最終把診斷書燒成了灰。
“不了。”
她后退半步,高跟鞋踩在沐辰逸軍靴上,“我身上沾著晦氣呢。”
香檳杯突然被奪走。
沐辰逸就著她留下的唇印一飲而盡,喉結滾動時濺出幾滴酒液,正落在她鎖骨凹陷處。
“李夫人有心了。”
他攬著黃芷晴轉身,軍裝肩章刮過李寧屹的西裝前襟,“不過我們芷晴……”
宴會廳的燈光突然暗下,切蛋糕的儀式開始了。
在眾人歡呼聲中,沐辰逸咬著她耳垂補完后半句:
“……只喜歡弄哭別人的孩子。”
蛋糕刀切入奶油層的瞬間,黃芷晴看見李寧屹猛地攥緊了夫人手腕。
而沐辰逸正把玩著她旗袍開衩處別的鉆石夾,仿佛剛才那句威脅只是情人間的調笑。
侍者端上魚子醬時,她突然想起今早梳妝臺抽屜里的B超單。
沐辰逸大概還不知道,這場滿月宴上,最諷刺的禮物正藏在她絲綢手包里。
“惡心!”
黃芷晴猛地攥緊沐辰逸的袖口,指甲幾乎要穿透軍裝面料。
她臉色煞白,胸口劇烈起伏,仿佛再多待一秒就會窒息。
沐辰逸唇角噙著玩味的笑,任由她拽著自己穿過觥籌交錯的人群。
他本就是來看戲的。
看李寧屹虛偽的嘴臉,看黃芷晴強撐的優雅一寸寸碎裂。
拐過回廊的瞬間,黃芷晴突然揚手。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空蕩的偏廳回響。
沐辰逸偏著頭,臉頰火辣辣的疼,卻低低笑出了聲。
“沐辰逸,開心嗎?”
她聲音發抖,指尖還殘留著打人后的震麻,“看著我難堪......就是你今天的目的?”
話音未落,她突然踉蹌著扶住墻壁。
呼吸變得急促而破碎,纖細的手指死死揪住胸前的衣料,仿佛那里壓著千鈞巨石。
沐辰逸眸色驟變。
“藥呢?”
他一把扣住她下滑的身子,手掌在她腰間摸索。
真絲旗袍被揉出褶皺,卻找不到那個熟悉的金屬噴霧瓶。
黃芷晴在他懷里蜷縮成一團,唇色漸漸泛紫。
她想起今早換手包時,那支救命的噴霧被隨手放在了梳妝臺上。
就像她總以為沐辰逸的惡劣會有底線。
“撐住......”
沐辰逸打橫抱起她沖向停車場,軍裝領口被她揪得變形。
懷里的身軀輕得驚人,像只折翼的鳥。
夜雨突然傾盆而下。
邁巴赫的后座上,黃芷晴在窒息般的痛苦中,看見沐辰逸用軍刀劃開急救箱的手在發抖。
他咬開腎上腺素針劑的蓋子時,犬齒磕破了玻璃瓶口,血混著藥液滴在她鎖骨上。
“黃芷晴......”
針頭刺入她靜脈時,他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你他媽敢......”
瀕臨昏迷的最后一刻,她恍惚聽見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
也許是雨聲太吵。
也許是沐辰逸終于摘下的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
沐辰逸第一次這么慌,他真的差點失去她!
雨水像銀針般刺在擋風玻璃上,雨刷器瘋狂擺動卻仍跟不上雨勢。
司機將油門踩到底,邁巴赫在濕滑的路面上甩出驚心動魄的弧線。
黃芷晴在他懷里輕得像片羽毛,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她指尖泛著青紫,平日里總是嫣紅的唇此刻蒼白如紙。
沐辰逸死死盯著她逐漸渙散的瞳孔,軍裝前襟被她無意識揪住的褶皺里,還沾著方才宴會上濺到的香檳。
“再開快點!”
他沖著司機怒吼,聲音嘶啞得嚇人。
懷中的身軀突然劇烈抽搐起來,黃芷晴纖細的脖頸后仰,露出那道他昨夜才吻過的淡粉色疤痕。
沐辰逸慌忙托住她的后腦,掌心觸到一片冰涼的冷汗。
“芷晴......”
他顫抖著去探她的脈搏,素來穩若磐石的手此刻抖得不像話。
那個在談判桌上殺伐決斷的沐帥,此刻連塊腕表都看不清。
雨水和汗水模糊了視線,他只能靠指尖去感受她越來越微弱的生命跡象。
記憶突然閃回三個月前的雨夜。
她也是這樣蜷縮在他懷里,不過那時是因為情動,而現在......
“堅持住......”
他撕開她旗袍的高領盤扣,珍珠紐扣崩落在地毯上。
蒼白肌膚上還留著他今早種的草莓印,此刻卻泛著不祥的青灰色。
“你還沒......還沒看到李寧屹垮臺......”
車輪碾過水坑,劇烈的顛簸中黃芷晴突然嗆出一口血沫。
鮮紅的液體濺在沐辰逸雪白的襯衫領口,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
這一瞬間,沐辰逸感覺有把刀直直捅進心臟。
他猛地扯開自己的領帶,粗暴地擦去她唇邊的血跡。
真絲面料很快被浸透,暗紅色的痕跡在深藍領帶上洇開,像幅抽象的水墨畫。
“我不準......”
犬齒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腔蔓延,“黃芷晴你聽著,我不準!”
車終于剎在醫院急診門前。
沐辰逸抱著她沖進雨幕時,一顆紐扣從她旗袍上脫落,無聲地消失在積水里。
就像那個未能出世的孩子,就像他們之間所有未能說出口的話。
當急救室的燈終于亮起,沐辰逸才發覺自己軍裝袖口全是褶皺。
那是被她死死攥過的痕跡。
他低頭看著掌心尚未干涸的血跡,突然想起她打他耳光時,眼角那顆要落不落的淚。
原來這世上最鋒利的刀,從來不是槍林彈雨。
而是差點失去她的這一刻,痛徹心扉的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