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達與天鵝》

作者：葉芝

突然襲擊：在踉蹌的少女身上，

一雙巨翅還在亂撲，一雙黑蹼

撫弄她的大腿，鵝喙銜著她的頸項，

他的胸脯緊壓她無計脫身的胸脯。

手指啊，被驚呆了，哪還有能力

從松開的腿間推開那白羽的榮耀？

身體呀，翻倒在雪白的燈心草里，

感到的唯有其中那奇異的心跳！

腰股內一陣顫栗．竟從中生出

斷垣殘壁、城樓上的濃煙烈焰

和阿伽門農之死。

當她被占有之時

當地如此被天空的野蠻熱血制服

直到那冷漠的喙把她放開之前，

她是否獲取了他的威力，他的知識？

（飛白譯）

威廉·巴特勒·葉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年6月13日~1939年1月28日)，亦譯“葉慈“、“耶茨“，愛爾蘭詩人、劇作家和散文家，著名的神秘主義者，是“愛爾蘭文藝復興運動“的領袖，也是艾比劇院(Abbey Theatre)的創建者之一。葉芝的詩受浪漫主義、唯美主義、神秘主義、象征主義和玄學詩的影響，演變出其獨特的風格。

詩歌中提到的麗達是古希臘傳說中的人物，是斯巴達王廷達瑞俄斯之妻。在傳說中，天神宙斯下凡變化為天鵝，同麗達結合，麗達產蛋，生下了絕世美女海倫和另一女兒克呂泰涅斯特拉。這兩個美女都為人間帶來災難。為爭奪海倫，特洛伊人與希臘人爆發了長達十年的特洛伊戰爭。而克呂泰涅斯特拉則因與人通奸而殺死了自己的丈夫阿伽門農。

文藝復興以來，西方一直把古希臘羅馬文化作為西方文明的源頭，不過如果以現代文明的觀點觀察，古希臘傳說中的一些內容其實是野蠻反智的，譬如天神宙斯變天鵝強奸麗達的故事。

這個故事從現代文明角度觀察，是獸欲和暴行，但這作為古希臘傳說中的一個典型故事并未引起人們對其的反感，反而在很多西方文藝復興的藝術作品中將其美化。

文藝復興對于人文主義的推崇使得很多表現人體美的題材披著古希臘神話故事的外衣被發掘出來，這種復古本質上是對人性的解放，將人性從中世紀基督教嚴酷的教條中解脫出來。

不過在麗達與天鵝這個題材上，如果表現其中的美則會導致跟現代文明的普遍倫理產生嚴重的沖突。以往的文藝復興美術作品中并未意識到這一點，而在葉芝這首詩歌中將這個問題深刻地提了出來：

當她被占有之時

當地如此被天空的野蠻熱血制服

出于對美的追求，人可不可以將**和強奸美化？這是個問題。

而僅從傳說本身，麗達被天神宙斯占有后所產生的后果也是悲劇性的：

斷垣殘壁、城樓上的濃煙烈焰

和阿伽門農之死。

麗達所生的兩個女兒都為人間帶來了深重的災難，在葉芝看來，這一題材本身并不具備被美化的價值。

但裸女天鵝這個標志性的美學符號背后的故事其實在它被用于藝術時，它的使用者和受眾很多是對背景無認知和無意識的，很多人并不了解裸女天鵝所表現的是強奸和**，以及這一神話傳說背后的悲劇，因而美學上對這個故事的表現只是取其最直觀的表象，女性的裸體代表了美，溫順的天鵝也代表美，二者結合在一起畫面構成了一幅帶有美學元素的可供欣賞的題材。

真正能夠從嚴謹的文化與文明視角去觀察的畢竟是少數人，而如果從現代普遍倫理來審視這一古老傳說的本質，就會發現，在古希臘文明中并不都是值得推崇的美好故事，也有大量糟粕。

葉芝是一位具有深刻人文視角的詩人，他表現這一題材并非表現其中的美，恰恰相反，是表現這一題材在美學上的荒謬性與它在文明中的悲劇性，通過葉芝這首詩歌，麗達與天鵝朦朧的古希臘審美外衣被扯了下來，而野蠻與悲劇真相被揭示出來，葉芝在這首詩歌中所體現的是反美學與解構希臘神話。

但是可惜的是與這個傳說一樣，這首詩歌也不免后來被誤讀的命運，葉芝呈獻給人們的是神話的悲劇和荒謬，而人們只看到美麗的表象本身，后來很多人還是將麗達與天鵝作為一首古希臘背景的抒情詩歌來讀，而并沒有理解葉芝的深意。

詩歌可以帶給人感官的美，但詩歌并非只是供人欣賞的花瓶，在反思文明和表現人性的某些題材上，詩歌中審美元素帶給人的直觀感受非但不利于詩歌主題的表達，還有可能會造成誤讀。而這種誤讀是詩歌本身的悲劇還是讀者的悲劇？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