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舊日的傷痛平復了》
作者:葉賽寧
我那舊日的傷痛平復了,
囈語吞噬不了我心房。
我用德黑蘭的藍色花朵
在茶館醫治心靈創傷:
一位膀大腰圓的老板,
想叫俄國人把茶館贊美,
不斟烈性伏特加和葡萄酒,
而是款待我們紅茶一杯。
款待吧,主人,但別太殷勤,
你花園里有不少玫瑰在爭春。
她們輕撩起身上的黑披紗,
不是無故朝我顧盼傳情。
我們俄國對春天般的姑娘,
不會像拴狗似的拴上鐵鏈,
我們學接吻不必花金錢,
不爭風斗毆和巧用短劍。
哦,這貌如朝霞的女郎,
為了她身姿的娉婷翩躚,
我要送給她霍拉桑①的披肩,
我要送給她設拉子②的地毯。
主人,把茶沏得更濃些,
我對你永不會口吐謊言。
如今我可以對自己負責,
替你負責我倒是很為難。
你對大門別盯得太緊,
花園里還有一個小門……
她們輕撩起身上的黑披紗,
不是無故朝我顧盼傳情。
(1924年)
顧蘊璞譯
①波斯(今伊朗)東北部的城市。
②波斯(今伊朗)南部一城市,是著名詩人薩迪、哈菲茲的故鄉。
謝爾蓋·亞歷山德羅維奇·葉賽寧(Сергей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Есенин,1895-1925),俄羅斯田園派詩人。生于梁贊省一個農民家庭,1914年發表抒情詩《白樺》,1915年結識勃洛克、高爾基和馬雅可夫斯基等人,并出版第一部詩集《亡靈節》。其作品主要以抒情詩歌為主,因嚴重的精神問題與1925年在列寧格勒自殺而死。
這首詩歌是葉賽寧《波斯抒情》系列組詩中的一首,詩歌寫于1924年,也就是其自殺而死的前一年,這一時期同時也是葉賽寧詩歌創作的高峰期,其最重要的作品《莫斯科酒館之音》,《波斯抒情》,長詩《安娜·斯涅金娜》(1925)、詩集《蘇維埃俄羅斯》(1925)等都寫作與其生命最后兩年內。
關于這首詩歌,普遍認為是葉賽寧對于前往波斯旅行的想象,因葉賽寧在現實中并未去過伊朗(波斯),因而詩歌中所有的場景都只能是作者依靠想象虛構的。詩歌中所描寫的波斯場景,應該是古波斯的場景,1924年左右的波斯受到俄英兩國的殖民統治,社會現實正處在激烈的政治動蕩與沉重的民族壓迫之中,而從詩歌中提到的黑紗、紅茶、玫瑰、女郎等物象觀察,詩歌中所描寫的可能是古代15世紀左右的波斯。
在詩歌的開頭部分,葉賽寧提到他的舊日傷痛平復,這可能指的是其跟女友和妻子之間愛情破裂的傷痛,也有可能指的是使其備受困擾的精神問題,通常認為,葉賽寧之所以自殺跟其所患精神病有關,尤其在其自殺前的兩年,其受精神病的折磨愈加嚴重,經常處在孤獨恍惚的狀態,從后來葉賽寧的系列行為可以發現,他的精神問題并未得到緩解,而實際上是更加嚴重了,如果詩人說的舊日傷痛平復指的是自己的精神問題,很顯然這不過是詩人的愿望。
我用德黑蘭的藍色花朵
在茶館醫治心靈創傷:
從這兩句可以發現,寫出這首波斯風格的抒情詩歌,目的在于平復自己的舊日傷痛,個人理解這是作者通過將自己置入虛構的波斯情懷中而逃避現實的一種消極心理。
自17世紀開始,波斯淪為強大的俄羅斯的殖民地,而在一戰期間被英國俄國瓜分,應該說現實中的波斯跟我國清朝鴉片戰爭時期面臨的狀況差不多,屬于被列強壓迫下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
1921年2月,哥薩克師軍官禮薩汗發動政變,奪取政權,自任陸軍大臣,又于1923年取得首相職位。1925年10月,議會廢黜國王艾哈邁德·沙,12月宣布禮薩汗為國王,開創巴列維王朝。這一階段相對與以前確實爭取到一定的民族獨立,但從社會制度上又退回到封建君主制。如果觀察波斯的現實情況可以發現,跟葉賽寧詩歌中所描述的波斯是完全不同的,一個深受列強與封建軍事獨裁壓迫的地區不可能存在葉賽寧詩歌中描述的浪漫主義情懷。葉賽寧在這首作品中所描述的情境相對于1924年的現實中真實的波斯而言,無疑是虛假的,而依據作者曾參加一戰的經歷觀察,似乎葉賽寧也不應當對當時波斯的社會現實如此孤陋寡聞。個人看法,葉賽寧之所以在其詩歌作品中將波斯描述的美輪美奐,并不是要美化波斯,而是他逃避現實的精神需要與思想的反映。葉賽寧在詩歌中要回到的是古代的充滿浪漫情懷與異國情調的波斯,而非現實中備受壓迫的真正波斯。
這表現出葉賽寧是一個脫離現實的浪漫主義詩人,其詩歌創作至少在這一組作品當中跟當時的俄羅斯的社會現實也是不發生任何關系的,但與此同時也表現出作者的豐富細膩的審美情思與強大的文藝創造能力。盡管詩歌中描述的場景純屬虛構,不過通過閱讀卻可以帶給讀者很強的代入感,各種豐富的帶有波斯情調的細節運用使得詩歌的氛圍意境被塑造的十分立體。這一方面表現出作者的純文藝文學思想,另一方面也表現出作者對現實的逃避與消極心態,與其面對嚴酷悲哀的現實,不如沉入到虛假的美好幻象中去。但是這種沉溺對于一個已經患有精神病的患者而言則是危險的。
葉賽寧詩歌中所描述的古代波斯的美好其實在古代也從未真正出現過,現實中就更不可能達到,而不過是一種文學上的發現與其對波斯詩歌與文學作品中審美元素進行提煉的結果,這正是葉賽寧所追求美好的虛幻性之悲劇所在。
雖然葉賽寧最為重要的作品都創作于其生命最后的兩年當中,但作為一個詩人,一定要以犧牲精神的正常作為代價和最終以悲慘的放棄生命為結局來追求美好和詩意,是詩人的悲哀。葉賽寧在1925年12月28日凌晨時分在列寧格勒的一家旅館當中投繯自盡。結束了年僅30歲的一生。
高爾基在分析葉賽寧的死因時就認為他死于城鄉文明的沖突,葉賽寧與白銀時代的其他詩人不同的一點是,其所懷有的傳統思想與道德基礎的推崇與社會現實之間的矛盾并未在十月革命之后而使他選擇流亡國外,葉賽寧本質上也并不屬于一個思想守舊的詩人,但現實中時代的發展與推進與他對于道德和美的追求存在巨大矛盾,葉賽寧懷著固執的田園牧歌式的夢想滯留在越來越跟他所希望的俄羅斯迴異的現實當中,這使得葉賽寧所處的社會現實與其文學理想之間發生了巨大的反差,而這有可能是引起其精神問題的最為重要的原因,葉賽寧通過在其作品中描述他所追求的美好進行的抒情一方面是其浪漫理想的展示,同時也是脫離開時代的不切實際的幻象。但對此的追求不可能有任何結果,以美好的幻象麻醉自己逃避現實生活最終的結局以悲劇收場使得文藝領域一顆新星就此黯然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