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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拼死一搏

宣州碼頭。

正月里又下了一場雪。鉛灰色的天像一塊沉甸甸的布。

冰晶落在青石板上,轉眼之間便被踩踏成渾濁不堪的泥漿。兩艘篷船的船帆裹著粗糲的麻繩,船舷縫隙塞滿用于保暖防寒的破棉。

艙內,承瑾承諾三天內將繡好的繡品交給青衣人販子許平。

宣州的暮色裹著腥風擠進貨艙,“三天后拿不出一幅繡圖,你可別嫌爺沒給你機會。“許平獰笑時,眼里泛著冷光。

承瑾攥緊懷里的竹籃,指尖被繡繃勒出血痕。渾身傷痛的金枝昏睡后,她已就著油燈穿好第一根金線。牡丹要繡出宣和年間的貴氣,須用十二色捻金繡,花瓣尖染茜草汁,才能透出暮色里的胭脂紅。孔雀的尾羽要用套針,從孔雀藍到月白層層暈染,針腳必須比江水的波紋還要細密。

第二日下午,雪停了,雪后的陽光溫暖,可貨艙內陰冷嘲濕。

艙內許平的管役打手打開艙門。承瑾正埋頭繡著,繡繃上的牡丹還未綻開花蕊,卻見她腕子輕抖,金線在緞面上游走如靈蛇,轉眼便勾勒出孔雀展翅的輪廓。

“好個巧丫頭!“管役咂舌。

被毒打后的金枝還是沒熬過三日,留給這些被拐的姑娘們的是金枝死不瞑目的雙眼和金枝的寧死不屈的精神。

金枝身體還一丁點兒余溫時,被管役無情地拖了出去。

夢琴的傷一時半會難得好全,一件狐裘蓋住過兩個傷痕累累的姑娘,也得虧有這件溫暖的裘皮大衣。

只是這暖裘沒有救死扶傷的本領。

陸清晏又出現在她的腦海里。

三更梆子響過,承瑾的眼睛布滿血絲。

繡品收尾,牡丹花與孔雀仿佛要從緞面上飛出來。

她把繡品用藍布仔細包了三層,繡籃里藏著剪子——如果許平耍花樣,這剪子便要扎進他的身上。

雞叫三遍時,艙門被推開。承瑾攥緊繡籃起身,晨光透過窗欞,在她三天未合的眼皮上投下青影,而緞面上的牡丹花,正沐浴著宣州的新日,綻放出驚心動魄的華彩。

此幅繡品的畫面中,一朵盛開的牡丹花占據中心位置,花瓣用細膩的平針繡,色彩過渡自然,花朵的花瓣細膩柔軟,花蕊處的絲線更是精細,如同真花一般嬌艷欲滴。

牡丹花旁邊是被譽為‘百鳥之王’的孔雀,是吉祥、善良、美麗、華貴的象征。

繡孔雀時,是用套針繡出羽毛,孔雀開屏時羽毛色彩斑斕,羽毛根根分明針腳極其細密,不同深淺的絲線繡出完美無缺的層次感,仿佛羽毛屏開后的下一秒就會振翅高飛。

承瑾運用這兩種繡法,將孔雀的靈動姿態展現得栩栩如生。

孔雀與牡丹的組合,寓意富貴雙全、吉祥如意。周圍再以簡單的葉紋點綴,整體構圖簡潔而富有韻味。

許平忍不住贊賞道:“好!簡直太美了!那……”他打起繡品的主意,也打起姑娘們的主意。

承瑾道:“只求給些繡線和燈火。”

許平沒多想,允了。

然而,酒后的管役拿來承瑾想要的東西后,也丟下一句:“你們這群笨瓜,已被汴京有名的玉春樓給訂了,老鴇給出的價……”

貨艙的另一側,許平的打手吐了口唾沫踹翻腳邊哀號的老者:“若敢耍花樣,就把你推入這江里!”

貨船上另一側的貨艙里彌漫著汗酸味與血腥氣,二十多雙眼睛在昏暗中忽明忽暗——那是和她一樣被擄來的是壯丁,人販子打算將他們轉運到更遠的西夏做奴隸。

深夜,貨艙只剩此起彼伏的啜泣。

承瑾借著人販子遺漏的半截蠟燭,將碎瓷片嵌進發簪縫隙。

她裝作雙腳被蚊蟲叮咬,在鐵欄桿上來回蹭動,當啷一聲,栓腳上的銹蝕的鉚釘應聲而落。

船外江水拍岸聲漸急,承瑾悄悄解開同被囚禁的老木匠。

船工們正搬運貨物,目光時不時掃過緊閉的艙門。

陰暗的貨艙內,承瑾用凍僵的雙手死死護住身后的幼童,八歲的小秋把臉埋在承瑾單薄的棉衣里,溫熱的淚水浸透布料。“莫怕,到了岸邊就會有人來救我們。“

她輕聲哄著,其實沒有任何人救她們,她們不想被任人宰割,就要靠自救。

被賣到青樓,還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橫豎都有可能死,還不如清清白白干干凈凈地死,死在寒江里,也比死在青樓里強。

與姑娘們一起施計自救,這些姑娘與孩童們能扛得住正月里徹骨的江水嗎?

一定有辦法的。

承瑾慢慢冷靜下來,可以不用跳進江,若能直接上陸豈不是更為安全。

更鼓聲穿透濃霧傳來,貨船緩緩地準備離岸。

這緩緩離岸的貨船,卻預示這些欲要自救的人,在到汴京之前難有上陸的可能。

承瑾貼著艙壁摸到一處縫隙,透過指寬的裂口,她看見宣州城的燈火在風雪中明明滅滅,街邊的走馬燈還在旋轉,燈籠上的仕女圖被風吹得扭曲變形。

貨船老大的號子混著冰棱碎裂的脆響,驚起蘆葦蕩里一群白鷗,它們雪白的羽翼掠過灰蒙蒙的江面,轉眼消失在厚重的云層里。

小秋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蜷縮成小小一團,承瑾慌亂地扯下貼身的紅繩,想用最后的體溫焐熱小秋冰涼的手腳,卻聽見甲板上傳來腳步聲——金兵要來查看貨物了。

這一夜,對承瑾來說,是無眠的一夜。

夜里,承瑾捧著繡好的香囊走向艙口。金絲銀線繡就的青峰白霧間,藏著用孔雀石粉末繪制的北斗星圖。

正當酒后準備睡下的許平湊近細看時,承瑾突然將滾燙的蠟油潑向對方眼睛,融化的蠟油像傾瀉而下——頓時,許平發出殺豬般的嚎叫,捂著臉在原地打轉。

承瑾趁機欺身上前,銀簪子精準抵住他的頸動脈,冰涼的金屬壓進皮肉半分:“別動!“

簪頭沾著燭淚,在昏暗光線下泛著血似的暗紅。

“小賤人敢...…“許平欲抬手,承瑾猛地將簪子又推進半寸,一滴血珠順著簪尖滑落。她能清晰感受到掌下喉結的顫動。

“你再敢出聲,“她壓低聲音,牙齒幾乎要咬碎,“我就把你的喉嚨戳個對穿。“

姑娘們和孩童們蜷縮成顫抖的一團,壯丁們青筋暴起的拳頭攥得咔咔作響。幾十雙眼睛在昏暗中緊盯著騎在許平身上的承瑾。

只見壯丁們抄起撬棍、木樁雨點般朝萬惡的許平砸下。

“點火!”承瑾嘶吼著擲出火折子。

油燈應聲墜地,干草堆騰起火苗。

混亂中,老木匠帶著壯丁們掀翻貨箱,桐油順著木板縫隙流向艙底。

烈焰騰起的瞬間,她看見人販子許平腰間的銅鈴在火光中搖晃,如同兒時廟會里的祈福風鈴。

火光中,一群衣裳襤褸的姑娘牽著同樣鶉衣百結的孩童跑出貨艙……

濃煙裹著哭嚎沖上甲板,承瑾背起已收好的狐裘,做好縱身躍入江水的打算時,她似乎感受到了冰涼的水流灌進鼻腔。

頭頂木梁漏下的月光映在人販子許平扔來的緞面上,她捏著那截偷藏的火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四天前,她為了讓人販子知道即便是姑娘們不轉手賣掉,她們能繡出能讓他有利可圖的繡品,只是許平那貪婪成性且毫不掩飾的嘴臉,要將姑娘們賣到汴京去。

此刻那幅剛開頭的《秋江獨釣圖》繡布就攤在膝頭,繡線里卻混著從桐油桶刮下的碎屑。

若活著,這黔山是一定要去的……承瑾暗想。

硫磺塊與火石碰撞出的火星瞬間點燃桐油。濃煙裹著驚叫炸開時,她看見同伴們用磨斷的鐵鏈砸開艙的,燃燒的麻布如赤色蝴蝶撲向堆積的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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