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費力氣了,你進了這里,就別想著出去了。”艙角處,頭發蓬亂、臉色蒼白的瘦弱女子對一直不停哭喊的承瑾說道。
“放我出去!”承瑾依舊奮力地拍打著緊閉的艙。
“找死——再喊割了你的舌頭!”窮兇極惡的叫罵聲在門外響起。
“我要見爺!讓我去見爺!”承瑾咬牙嚷道。
承瑾喊累了,又累又餓,胸口的傷隱隱作痛。她無助和迷茫,甚至是絕望。
承瑾望著這小小的艙內的二十多個姑娘,個個面容憔悴,個個姑娘的眼里都有跟承瑾一樣的驚恐的神情,眼神游離不定且散煥,還時時刻刻保持著警惕的狀態。
更可憐是半大的孩童,六個女童,四個男童。有的比她的承明弟大一點,比兩妹妹小一點的孩童,承瑾又心疼又無奈地看著孩童們。
良久,她走到孩童們身前,將布囊里的干糧拿出來分予大家。“我這里就這么點可食的了,不管今后能不能重見天日,尚且今日分了這幾個饃饃窩頭。首先大家不要搶,我先從最小的孩子開始發……”
這些干糧是天殺的藍衣人買給她的。
她明白了,對她施舍,是更好地收攏她的心,讓她放松對他的戒備。
她不得不敬佩深藏而不露的人。就像那晚遇見的五人,就像殺人放火的藍衣人與褐衣少年,他們就是趁人放松警惕之時動手,讓人措手不及。
承瑾將饃饃撕裂開,一分為二。
已得到食物的孩童開始狼吞虎咽。
人群里開始騷動——
承瑾的布囊被餓得饑腸轆轆一群女子如餓狼捕食一哄而上。
“給我!——”
“給我!——”
“大家都別搶嘛!……”承瑾慌忙勸道,想護住布囊,卻……
慌亂之中,失措至極的承瑾險些被推倒,手里的布囊也被搶了去。
“我們被困在這里難道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嗎?”她凝視這群風卷殘云的姑娘們,并沒出言不遜,而是異常冷清。
“大家這般模樣,為了一點食物奮不顧身,可見大家跟我一樣,都想活下去。”承瑾吸了一口氣,神情凝重,繼續道:“但是我們被困于這無法生存的地方,失了自由,不給食的,那跟死有何區別。”
“我們被人販子擄了來,還就會被賣到偏遠的地方為奴為婢的。”
“我們一介弱女子,一旦被關在這里了,也等于是任人割,任人宰的命,還能有何辦法?”雙手緊攥被撕掉一大半饃饃的女子,嘆道。
“我姓姜,名承瑾。我從江南織里來。你們可以告訴你們的名姓嗎?”
……
苦難的姑娘們一一將自己的名字和遭遇告知承瑾。
李秋菊,老家雄州戰火連天,逃難時與家人走散,被人販子擄來。
黃清婉,老家黃天蕩,為了活命,被家人賣掉后,又被賣到宣州來,她受不了被虐打而出逃,結果又被人販子關入這艙內。
云蘿、青梅、春梅、臘梅……出身市井寒門的姑娘們,大多經歷戰亂和災荒,輕信人言誤入圈套,也有被暴力擄掠來的,艙角,睡在亂草堆上的夢琴姑娘,就是被暴力強行抓來的。
夢琴姑娘被打得皮開肉綻,身上單薄的衣服已破舊凌亂,臘梅姑娘正往她嘴里送饃片渣。
她們不是沒了雙親被賣就是戰亂跑出來,總歸都是窮苦人,是命運多舛飄零不定的浮萍,奢望能在暗無天日里掙扎求生。
“你們說說看,你們最怕被賣到哪?”承瑾忽然問大家。
“任何人原本都有對平凡而溫暖的生活生出美好的憧憬,哪怕是逃難,都期望有一天能與家人團聚能夠共享天倫,期待覓得良人共度一生。”
臘梅姑娘邊抹眼淚邊說。
“我被抓到這里來后,就沒想過以后的日子,怎敢想?饑寒交迫,食不果腹,我受夠了。”明月悠悠說道。
“自從被拐賣后,就像驚弓之鳥,驚恐與絕望,今后怕是死都不知如何死,活一天,怕一天,倒真想死得痛快一點,可是怕啊,怕死又不想活。”黃清婉嘆氣道。
她是被輾轉賣了幾次,想逃狼窩,卻入了虎口,橫豎都是暗無天日的日子。曾經靈動的一雙大眼眸子已經變得黯淡無光,心里已裝的是對茫然若迷未知命運的恐懼和活不下去的悲戚。
“我們會被賣掉,會被人挑選,若再次被賣,我不想成任何權貴的姬妾,我寧愿做奴仆。”李秋菊道,“我的姐姐就是賣給六十歲的三品官員,飽受凌辱而死。”
“但總比賣到勾欄瓦肆要強。做人姬妾也好過勾欄瓦肆,被千人戲萬人騎,還要強顏歡笑,倘若要遭受那種無邊無際的屈辱更可怕。”
“什么是勾欄瓦肆?”承瑾不懂,便惑然問道。
“就是青樓。”秀兒羞紅了臉,輕聲道。
承瑾的臉也紅了。她脫下狐裘,蓋在夢琴傷痕累累的身上。
蹲在冬雪身邊的翠萍,吞下手里最后一口窩窩頭后,白了秀兒一眼,“青樓是青樓。”
“那何是勾欄瓦肆?”承瑾心里像有只爪子在撓,要一探究竟的沖動。
“勾欄瓦肆是雜技和唱戲的,給官員和文人們提供玩樂的地方。”翠萍將她知道的都說了,“我小時候在御街東朱雀門外的西通新門瓦子待過。”
“我怕我會被送往偏遠陌生之地,我生得沒姑娘們標致,就怕賣到偏遠之地,被人當生育工具。”冬雪凄涼道。
冬雪的話音剛落下,一直安靜的啞女珊玥猛地攥住承瑾的裙擺緊接著,用枯瘦手焦急地在半空中不停地比劃。
“大家有懂啞語的姑娘嗎?”承瑾問,她不懂啞語,露出比珊玥還著急的神色問大家。
這時人販子中的管役將門打開,甩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姑娘進來。
大家一陣驚叫,有的向墻邊移去。有的怵著不動。
只有承瑾和啞女珊玥蹲在已半昏迷的血人身邊。
姑娘被打得半口氣吊著,若不及時醫治,怕是活不過兩天。
“你們記住,這就是逃跑的下場。”雜役一副居高臨下的嘴臉瞪視所有人。
“你們,你們還有王法嗎?將人打成這樣!”承瑾憤然,脫口而出的話音帶著顫栗。
“你不服氣?!”雜役獠牙裂嘴,滿嘴的口臭。
“給爺老實點!再嚷嚷第一個把你賣了!”那個青衣男子出現在艙門前,他的手里攥著細長的皮鞭。
被打過的人都知道這細長的皮鞭,如毒蛇一般被破空甩在人身體上時,鞭梢撕裂空氣發出尖銳的爆響,讓人膽戰心驚,毛骨悚然。
離承瑾最近的春梅慌忙將承瑾往里拉,邊拉邊告訴承瑾,“你別跟他們嚷嚷了!”
承瑾狠狠瞪著精瘦的青衣男子,“你們在這亂世做這些喪盡天良的勾當,行拐騙之事,難道就沒半分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