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瑾躲在蒼天大樹后,捂住嘴,屏住呼吸——
她不可置信地看見精瘦的褐衣男子將五人賊人的尸首一個個點火焚掉,火焰竄起,照在五具扭曲變形的尸體。
太恐怖——但承瑾還是捂著嘴全程偷看。
這兩人究竟是何人?青天大老爺在上,他們居然猖狂到殺了五個人還毀尸滅跡?!
這五人壞雖壞,他們又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也都是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的血肉之軀,如今這么橫死他鄉了。
不行,必須早點逃離他們兩人。
我這一家老小不也是在青天大老爺上被殺害了么。承瑾的淚涌出來。
“姜姑娘——”藍衣人不知何時已站在承瑾身旁,望了一眼捂著嘴的承瑾,“不怕嗎?從頭觀到尾。”
“怎會不怕?”承瑾除了發抖,還是發抖。
怎可能不怕呢,承瑾怕得要死,家人被殺的那天冬月十二,和此刻的年三十,這是她將永生永世都難以忘懷的回憶。
如今世道,難道都能草菅人命?承瑾想不明白。
有忽明忽暗的煙花在遠處的夜空里閃耀。以前守歲時,承瑾帶著弟妹們在家門口看夜空里的煙花,父親說是達官貴人家燃放的。
這本該是闔家團圓闔家歡樂的日子,而承瑾剛目睹了本不是她能承受的殺人放火。
“姜姑娘?”藍衣人再次喚她。
她驚恐地回過神。“爺?”她不想與此人說話。雖點火的人是褐衣少年。
“姜姑娘,天一亮就啟程,你不想早點歇息?”藍衣人疑惑道。
承瑾凝視他。這冰天雪地的荒野之下,如何歇息?
“我,不歇!”承瑾喃喃道:“天快亮了吧,我等天亮就好。”
“請便。”藍衣人不再理會。
再一回頭,便看見褐衣少年又點燃一堆篝火。
藍衣人已氣定神閑地移步篝火旁。
“那邊有孤魂野鬼的。”褐衣少年扯著鴨公嗓子沖承瑾喊道。
承瑾無動于衷,靜靜地站在大樹前。
再怕起些,也不要跟殺人不見血的人待在一起。
許是徹骨的寒冷氣息和駭人的場景,她盼著天老爺早亮,盼著晨光刺破這無邊的黑暗,困在這如夢魘般的深夜里,無助又絕望地等待讓她太害怕。
“看熱鬧的,食塊兔肉。”褐衣少年在承瑾身后,承瑾嚇得險些撞掉褐衣少年手里的兔肉。
兔肉烤得外焦里嫩,濃濃的肉香四溢。
“多謝,請你快拿開。我不食,我不食!”承瑾認為褐衣少年是故意為之,竟然還稱她為“看熱鬧的”。
“難道肚內塞了爛布,不知餓?”褐衣少年譏諷道。
“請你不要再叫我‘看熱鬧的’。”她接受不了殺人不手軟的少年給她取的綽號。
承瑾屏住呼吸,褐衣少年腰間斜挎的手刀,刀柄末端刻著扭曲的符文。
“不識好歹。”褐衣少年拿走兔肉,頭也不回,聲音裹著冰碴,“他們手里沾的血不計其數,橫搶硬奪,許多流民都遭過他們的毒手,他們這是活該葬身火海。”
此話讓承瑾在腦子里過了好多遍。活該葬身火海,活是活該,只是太過于殘忍。
她覺得這二人組的“殺手”是為民除害的好人,好人也好,壞人也罷,只要給她姜承瑾一條活路,能夠讓她盡早尋到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都無所謂了。
好不容易盼到天亮。
一夜未眠的承瑾終于松了口氣。
藍衣人與褐衣少年的長相總算是比夜晚清晰度更高。藍衣人長想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年紀大概二十有三。
褐衣少年因習武后,臉上的深淺不一的新舊傷痕讓人心生憐憫。
二人皆是看著不壞,能結伴當然是好事一樁,畢竟女子出門太危險,經歷過一次差點被害的事,她可不想再經歷一次。
“爺,何時能盡快離開這里?”承瑾迫不及待地想要快些離開。
“急不來。”藍衣人賣起關子,儼然一副老奸巨猾的狼,“勿需急著趕路。”
“爺,我期盼早日到黔山尋打我弟弟。”承瑾近乎哀求。
“要想早日,你還得聽我的。”藍衣人不急不徐。
承瑾默默點頭:“只要爺能早日帶我到目的地,只要不要求我殺人,我且都聽爺的!”
“姜姑娘真是敏慧之人。”藍衣人由衷贊道。
“你們要食嗎?”承瑾問褐衣少年要不要吃她的干糧。
藍衣人見狀,笑道:“你自己留著吧。”
褐衣少年興沖沖地拿出他背包里的風干肉和白白胖胖的肉包子。
“你要嗎?”褐衣少年的牙齒很白,讓她忽然想到三天前那個給她人畜無害般笑的男子。
“自己食自己的吧。”承瑾退縮,望了眼昂頭飲酒的二人。
有酒有肉,也曾經是父親向往的生活呢。
承瑾思緒萬千喝了一口水,真冰啊。
嚼著冷硬的窩窩頭,邊嚼邊流淚,她想起父親在時撐著一個家,有時為了能將繡品多賣一點錢,不辭辛勞到離家好幾十里的外鄉。
清晨,灰白色的云壓得承瑾透不過氣似的。
藍衣人竟然讓她與他同乘一匹馬。
她寧可步行,也不想與他同乘一匹馬。
往日喧天熱鬧非凡的爆竹聲化作零星嗚咽,凍僵的燈籠在狂風中搖晃,將鮮紅的福字投在結滿冰棱的青石板上,恍若一張張艷麗奪目的臉。
街上人跡稀少,許是大年初一,家家都還浸在新年伊始的夢境里。
出了城,城外流民如蟻,大都是蜷縮在破廟里。廟門口,一位老婆婆將最后半塊硬如石塊的糠餅塞進孫兒凍紫的唇里。
廟內火堆里燃著的是拆下來的房梁,濃煙裹著焦木味直沖夜空,忽有孩童啼哭,卻被母親慌忙捂住口鼻。
承瑾看了看布囊里,還臥著三個饃饃和兩個窩窩頭。
她將干糧偷偷分給了老弱病殘的流民。
——遠處傳來金兵的號角聲。
這動蕩歲月,苦了流民,沒了安身之地,顛沛流離。
走了很長一段山路,此地山高林密,獵戶與挑夫往來頻繁。
繼續南行。
進入廣德,廣德地處浙皖交界。
廣徳境內丘陵起伏,官道蜿蜒于竹林之間,沿途清晰可見的茶農在山坡間勞作。
廣德后向西北行進,進入宣州地界。宣州境內河流縱橫,需渡過青弋江支流。此地多產山貨,官道旁常有背著竹簍售賣筍干、山核桃的山民,縣城中也有不少收購山貨的商行。
藍衣人在一處食肆鋪前停下,買了兩籠還冒著溫熱的饃饃和窩窩頭。
“給——把你那空空如也的袋子拿來。”
在承瑾錯愕不止時,她的布囊已被填滿。
承瑾感激之余,在食肆鋪將空了的葫蘆打滿水。
食物和水都不愁了,能安心上路了,但讓承瑾出乎意料的是藍衣人將他交給一個身著青衣的俊秀男子。
稱是城內發現浮尸,官府正查案嚴苛。
藍衣人突然的告辭,承瑾還傻乎乎地認為有命案在身的爺是簡單地避避風頭。
青衣男子讓承瑾隨他進入貨艙,天真純良的承瑾毫無防備地聽從青衣男子,可此人待承瑾進入后,他迅速將門給鎖住。
后知后覺的承瑾才發覺遲了,她已被誘入虎穴。猛然明白藍衣人那句——“細皮嫩肉的,壞了就沒價了……”
遲了。
被鎖住,插翅難飛。
任憑她如何哭喊已無濟于事。沒人同情她。貨艙里還有其它女子,有孩童。
青衣人并不是正經商人,是做著人口販賣的奸人。
貨艙內,承瑾回憶這這日子以來,她所有的遭遇,有一個比承瑾稍大一點的女子勸她:“姑娘,認命吧……”
不,絕不認命!承瑾咬牙,眸子里露出堅韌和不屈的光——不是壞了就沒價了么,等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