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西暖閣內,濃重的藥味幾乎蓋過了龍涎香的清冽。光線透過明黃的窗紗,顯得有幾分沉悶。朱靖(李婉)躺在寬大的龍床上,明黃色的錦被蓋至胸前,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呼吸微弱而急促。數名太醫跪在屏風外,額上冷汗涔涔,大氣不敢出。
我(魏忠賢)垂手侍立在龍床一側,蟒袍下的身體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方才太醫的話還在耳邊嗡嗡作響:“陛下……此乃‘牽機引’之毒,極為陰狠霸道……雖已施針用藥暫時壓制,但余毒深入,非……非朝夕可解……需……需靜養,萬不可再勞心傷神……”
牽機引!一種前朝宮廷秘傳的劇毒!誰?是誰的手,竟能伸得如此之長,將毒下在九五至尊的飲食之中?!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這絕不僅僅是針對朱靖(李婉)的刺殺,更是對整個新朝根基的動搖!而一旦女帝倒下,我這個與她(他)命運捆綁的“假太監”,第一個就會被撕得粉碎!
“王瑾……”龍床上傳來一聲極其微弱、氣若游絲的呼喚。
“奴才在。”王瑾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床邊,躬身應道,臉上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平靜表情,但渾濁的老眼中,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凝重。
“傳……傳朕口諭……”朱靖(李婉)的眼睛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隙,目光渙散,卻異常固執地轉向我,“朝政……不可廢……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照舊……”她(他)的呼吸更加急促,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里擠出來,“然……軍國要務……邊關急報……涉及……三品以上……官員任免……刑獄死罪……需……需……”
她的目光死死地鎖住我,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和深深的、無法言說的疲憊。
“交……交魏忠賢……代朕……代朕……過目……具……具本……呈……呈朕……覽……”
轟!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我腦中炸開!
代天子批閱奏章?!即便是“過目具本”,那也是滔天的權柄!這意味著,在女帝養病期間,所有最核心、最機密的軍國大事,都將首先經過我的眼睛!這哪里是信任?這是將我架在烈火上炙烤!是把我推到所有明槍暗箭的最前方!
王瑾的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他深深地躬身:“奴才遵旨。”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波瀾。
朱靖(李婉)似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眼皮沉重地合上,陷入昏睡。但那道口諭,卻如同無形的枷鎖,牢牢地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
司禮監值房,燈火徹夜通明。
沉重的紫檀木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山巒,散發著墨香和權力的冰冷氣息。我端坐在象征司禮監秉筆太監的座位上——這個位置,曾是王瑾的專屬領地。如今,他垂手侍立在一旁,像個盡職的影子,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平靜表象下潛藏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審視。
值房內并非只有我一人。幾名身著青袍的文書太監屏息凝神地侍立著,負責傳遞、整理、謄錄。他們的頭垂得更低,目光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不敢有絲毫斜視。空氣凝滯得如同水銀,每一次翻動紙張的輕微聲響,都顯得格外刺耳。
我拿起一份內閣剛剛送來的、用黃綾封面的緊急軍報。指尖冰涼。打開,是薊鎮總兵八百里加急奏報:朵顏三衛異動,小股精銳騎兵頻繁襲擾邊墻,似有大規模寇邊之兆!請求增兵、撥餉、加固城防!
心猛地一沉。軍情如火!這絕非小事!按照朱靖(李婉)的口諭,這份奏章,需要我“過目具本”——就是由我審閱后,在另外的紙張上寫下處理意見的要點,再連同原奏章一起,呈遞到養心殿,由昏迷中的女帝“御覽”。這“具本”之言,雖非最終旨意,卻幾乎等同于皇帝的初步決策方向!其分量,重逾千鈞!
我的手心沁出冷汗。我懂現代管理,懂權謀心計,甚至懂一些刑名律法,但對于冷兵器時代的軍事布防、邊關態勢、敵我力量對比……幾乎是兩眼一抹黑!一個錯誤的判斷,可能葬送的就是成千上萬將士的性命,乃至動搖國本!
目光下意識地掃向王瑾。老太監眼觀鼻鼻觀心,如同一尊泥塑木雕。他不會給我任何建議。這是考驗,更是深淵。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仔細研讀奏報中的每一個字,捕捉任何有用的信息:襲擾規模、地點規律、朵顏三衛內部可能的動向……同時,飛速地在腦海中搜尋原主“魏忠賢”那混亂記憶碎片里,關于邊關將領、兵部運作、乃至國庫存銀的零星信息。
不能擅專!更不能出錯!
我提起朱筆,沾滿了鮮紅的墨汁,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在另一張素白的“具本”箋紙上,極其謹慎地落下第一行字:
“臣魏忠賢謹奏:薊鎮急報,朵顏異動,事涉邊防,干系重大。臣愚鈍,不敢擅專。伏乞陛下圣裁:”
“一、著兵部即刻會商,詳陳敵情虛實、應對方略、所需兵員糧餉幾何,限三日內具本上奏。”
“二、著戶部速核太倉存銀,計議撥付邊餉之策,不得延誤。”
“三、敕令薊鎮總兵嚴守關隘,加強斥候,探明敵酋動向,隨時奏報。另,可酌情自附近衛所調兵策應,然需嚴防聲東擊西之詭計。”
“四、請陛下明示,是否需遣得力大臣赴邊督軍,以安軍心?”
寫罷,我放下筆,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后背的蟒袍已被冷汗浸濕一片。這幾條意見,核心是“拖”和“集議”——將決策壓力分解到兵部、戶部,同時穩住前線,為自己、也為昏迷的女帝爭取時間,等待更準確的情報和朝議結果。沒有具體調兵遣將,沒有擅動錢糧,最大限度地規避了因無知而鑄成大錯的風險。
我將“具本”箋紙小心地附在軍報之后,交由文書太監用黃匣封好。整個過程,王瑾的目光似乎在我寫下的那幾行字上停留了一瞬,依舊沒有任何表示。
一份份奏章如同流水般送來。彈劾官員貪墨的、地方水旱災情的、藩王進貢的、宗室請封的……涉及刑名、錢糧、人事、禮儀,包羅萬象。每一份,都需要我在極短的時間內,在“魏忠賢”殘存的記憶、現代人的思維邏輯、以及對朝局風向的敏感揣度之間,找到一個微妙的平衡點。
批閱彈劾奏章時,我引經據典,強調“證據確鑿”、“依律嚴辦”,將皮球踢給刑部和大理寺;處理災情奏報,則著重“核實災情”、“速發賑濟”、“嚴防胥吏克扣”,并提醒戶部“開源節流”;對于宗室請封等敏感事務,則一律以“事關宗法”、“請陛下圣裁”為由,高高掛起……
手腕酸痛,眼睛干澀,精神高度緊繃。胸前的束胸布勒得越來越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悶的痛楚和窒息的憋悶感。額角的冷汗擦了又冒,臉色在燭光下顯得愈發蒼白透明。但我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朱筆落下,力求每一個字都穩妥、圓滑,不給任何人留下攻擊的把柄。
權力帶來的眩暈感早已被巨大的壓力和恐懼沖散。坐在這里,手握朱筆,批閱著決定無數人命運的奏章,我感受到的不是掌控的快意,而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窒息。每一筆落下,都可能成為將來勒死自己的繩索。王瑾那無聲的注視,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而養心殿里那位昏迷的女帝,她的秘密如同最沉重的枷鎖,讓我不敢有絲毫行差踏錯。
……
“督公,”值房外,一個心腹檔頭壓低的聲音傳來,打破了死寂,“有密報。”
我揉了揉刺痛的額角,示意他進來。檔頭快步趨近,將一個蠟封的小竹筒雙手奉上,聲音壓得極低:“是盯著首輔沈大人府的眼線送來的。半個時辰前,沈府后門悄悄駛出一輛青布小車,去了城西‘濟世堂’藥鋪的后巷。車里下來的人,身形瘦小,帽檐壓得很低,進了藥鋪后院。約莫一刻鐘后出來,手里似乎多了個小包裹。”
沈墨?內閣首輔?濟世堂?
我的神經瞬間繃緊。沈墨這只老狐貍,在朝堂上素來以清流自居,對新帝和“閹黨余孽”的我,表面上保持距離,實則深不可測。他這個時候,派人去一個不起眼的藥鋪做什么?還是如此鬼祟?
“濟世堂……”我低聲重復著這個名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原主“魏忠賢”的記憶碎片里,似乎對這個名字有點模糊的印象……好像……和宮里的某位老太醫有關聯?那位太醫……似乎對前朝的一些秘辛……有所耳聞?
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進腦海:牽機引!這種前朝秘毒!沈墨派人去藥鋪……難道是……銷毀證據?或者……傳遞解藥?甚至……那藥鋪本身,就是配置毒藥的地方?!
心臟驟然狂跳!牽機引的毒源!如果能找到……
“立刻!”我猛地抬頭,眼中寒光暴射,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尖銳,“加派人手!給本督死死盯住濟世堂!進出之人,一個不許漏掉!特別是那個從沈府出去的人!查清他的身份!還有,藥鋪里的掌柜、伙計、坐堂大夫,所有底細,給本督挖地三尺也要查清楚!有任何異常,立刻來報!記住,要隱秘!絕不能打草驚蛇!”
“是!”檔頭神色一凜,領命而去。
我靠在椅背上,胸口劇烈起伏。牽機引的線索!這可能是救女帝、更是救我自己性命的關鍵!沈墨……你果然沉不住氣了嗎?還是說,這只是一個試探?
值房內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堆積如山的奏章暫時被我拋在腦后。王瑾依舊沉默地侍立著,但這一次,我似乎感覺到他那低垂的眼皮下,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
窗外的天色,已透出蒙蒙的灰白。一夜未眠。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但精神卻因為那突然出現的線索而異常亢奮。權力的游戲剛剛開始,而致命的毒藥與救命的解藥,似乎都藏在同一片迷霧之中。
好的,我們繼續這個步步驚心的權力漩渦。第三章的后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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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牝雞司晨,惟家之索!”
沈墨那蒼老卻如同洪鐘的聲音,裹挾著千鈞祖訓的重量,在死寂的太和殿內轟然炸響!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坎里,更精準地刺向丹陛之上那抹明黃色的身影!
空氣徹底凝固了。方才因“牽機引”劇毒而掀起的滔天巨浪尚未平息,沈墨這看似“忠心耿耿”的補刀,卻將風暴的中心瞬間引向了更致命、更無法觸碰的禁區——帝王的性別與合法性!
朱靖(李婉)的身體,在那八個字落下的瞬間,似乎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蒼白的面孔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連嘴唇都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青白。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死死地盯著沈墨,里面翻涌的已不僅僅是帝王的震怒,更有一種被徹底撕開偽裝的、深入骨髓的驚悸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她(他)的指尖深深摳進了龍椅冰冷的紫檀木扶手,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整個大殿陷入了比墳墓更深的死寂。落針可聞。所有朝臣,無論是沈墨的黨羽,還是心懷異志的宗室,抑或是少數心存疑慮的中間派,此刻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無人敢抬頭直視龍顏,更無人敢在“牝雞司晨”這頂足以壓垮任何王朝的巨帽下,發出任何一點聲響。空氣沉重得如同水銀,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窒息般的壓力。恐懼,巨大的、對未知后果的恐懼,攫住了每一個人的心臟。
而我(魏忠賢),站在風暴眼的邊緣,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涌向了大腦,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沈墨!這個老狐貍!他根本不在乎我是否真的查到了濟世堂的證據!他是在借力打力,用這最惡毒的祖訓,在女帝最虛弱的時刻,在她(他)因劇毒和身份秘密而心神劇震的瞬間,發動了終極一擊!他要的不是辯駁,不是證據,而是用這八個字,徹底釘死女帝的“天命”,釘死她(他)臨朝聽政的合法性!一旦坐實“牝雞司晨”的指控,別說我這個“閹狗”,就連她(他)這個皇帝,也將成為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孽”!
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角、后背瘋狂涌出,瞬間浸透了內里的中衣。束胸布勒得我幾乎要窒息,每一次心跳都帶著沉悶的劇痛和瀕死的恐懼。完了嗎?難道昨夜養心殿的秘密,今日就要以這種最慘烈的方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和她(他),都要被這八個字碾得粉身碎骨?
就在這令人絕望的窒息時刻——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嘶啞、斷續、卻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瘋狂的大笑,陡然撕裂了死寂!
是我!
我猛地抬起頭,臉上不再是方才的悲憤和蒼白,而是扭曲出一種近乎猙獰的狂態!雙眼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沈墨,笑聲如同夜梟啼哭,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充滿了極致的嘲諷和悲愴!
“牝雞司晨?好一個牝雞司晨!”我嘶聲力竭地吼道,聲音因激動而破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沈閣老!你這頂帽子扣得好!扣得妙啊!扣得天衣無縫!”
我踉蹌著向前一步,手指顫抖地指向沈墨,又猛地指向丹陛之上那搖搖欲墜的明黃色身影,最后環視著噤若寒蟬的滿朝文武,狀若瘋魔:
“陛下!諸位大人!你們都聽到了!沈閣老說太后娘娘垂簾聽政,是牝雞司晨!是亡國之兆!”我故意將“太后垂簾”幾個字咬得極重,將沈墨的矛頭強行從女帝身上引開,扭曲到后宮干政的方向!
“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狂笑著,眼淚都笑了出來,混合著額頭的冷汗,顯得更加癲狂,“先帝爺龍馭上賓之際,太子年幼,主少國疑!若非太后娘娘含辛茹苦,垂簾聽政,穩定朝綱,這大明的江山,早就被北邊的韃子、西邊的流寇、還有朝中某些……某些心懷叵測的‘忠臣’給撕碎了!”我的目光如同毒蛇,再次掃過沈墨和他身后幾位臉色驟變的官員。
“如今,陛下天縱英明,克承大統,太后娘娘功成身退,深居后宮頤養天年!可有些人!”我聲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帶著泣血般的控訴,“……就是見不得陛下親政!見不得朝堂清明!更見不得陛下身邊有忠心辦事的人!”
我猛地轉身,再次重重跪倒在金磚之上,對著龍椅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嘶喊:
“陛下!奴才敢問!沈閣老今日此舉,究竟是何居心?!他先是指使人,用前朝秘毒‘牽機引’謀害圣躬!此乃弒君大罪,人證物證俱在!奴才已查明,毒藥來源正是城西‘濟世堂’,而濟世堂背后的東家,與沈閣老府上脫不了干系!其心可誅!”
“眼見陰謀敗露,毒計不成,他便搬出祖訓,妄圖以‘牝雞司晨’之名,污蔑太后清譽,動搖陛下根基,更將矛頭直指陛下,其心……更是惡毒百倍!”
“他沈墨!”我霍然抬手指向臉色鐵青、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的沈墨,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詛咒,“……才是真正覬覦神器、意圖顛覆朝綱、禍亂天下的巨奸大惡!他今日敢指使人弒君!明日就敢篡位!他今日敢污蔑太后牝雞司晨!明日就敢指鹿為馬,說陛下非真龍天子!此獠不除,國無寧日!陛下!奴才魏忠賢,今日拼著這殘軀賤命不要,也要撕開這老賊的畫皮!懇請陛下,立斬此獠,夷其三族!以儆效尤!以正朝綱!以安天下!”
我的控訴如同狂風暴雨,席卷了整個太和殿!將“牽機引”的弒君罪名死死扣在沈墨頭上,用“濟世堂”這個剛查到的線索作為引信!更將“牝雞司晨”的指控強行扭曲、放大,描繪成沈墨意圖顛覆皇權的滔天陰謀!最后那句“夷其三族”,更是赤裸裸地掀起了不死不休的決戰宣言!
整個朝堂徹底亂了!如同滾油中潑進了一瓢冰水!驚呼聲、抽氣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嗡嗡作響!
“牽機引?弒君?!”
“濟世堂?沈閣老?!”
“魏閹竟敢如此攀誣首輔?!”
“他這是要逼宮嗎?!”
沈墨的臉色由青轉紫,再由紫轉黑,胸口劇烈起伏,顯然被我這一連串兇狠至極、顛倒黑白的指控氣得幾乎吐血!他指著我,手指都在顫抖:“魏忠賢!你這閹狗!血口噴人!構陷……”
“構陷?!”我猛地從地上彈起,如同被逼到絕境的瘋狗,雙眼赤紅地瞪著沈墨,厲聲打斷他,“是不是構陷,查一查便知!濟世堂的掌柜、伙計,還有你府上那個昨夜偷偷摸摸去拿藥的管事,此刻就在東廠詔獄里‘喝茶’!要不要本督現在就請他們上殿,當著陛下和滿朝文武的面,說說他們給沈閣老辦的‘好差事’?說說那‘牽機引’的方子,是從哪個犄角旮旯翻出來的前朝秘檔?!”
我豁出去了!將剛剛拿到、尚未完全核實、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人證拋了出來!賭的就是沈墨做賊心虛!賭的就是他不敢讓我當庭對質!賭的就是這滿朝文武,在“弒君”和“牝雞司晨”這兩頂足以誅滅九族的巨帽面前,無人敢輕易站隊!
果然,聽到“濟世堂掌柜”、“府上管事”、“東廠詔獄”這幾個詞,沈墨眼中那滔天的怒火和氣勢,瞬間凝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掩飾的慌亂,如同水底的暗影,飛快地掠過他那張老謀深算的臉龐!雖然只是一閃而逝,但足以被我捕捉到!
他身后的黨羽們,更是臉色煞白,不少人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眼神躲閃,再不復剛才的群情激憤。
“你……!”沈墨嘴唇哆嗦著,還想強辯,但氣勢已頹。
就在這千鈞一發,雙方僵持不下、整個朝堂如同即將爆炸的火藥桶之際——
“夠了!”
一個極其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嚴的聲音,如同冰水澆下,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喧囂!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回丹陛之上!
只見朱靖(李婉)不知何時,竟強撐著身體,在兩名臉色慘白的小太監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仿佛隨時都會倒下,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著最后生命之火的寒星,死死地掃視著下方!
“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體統!”她(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劇毒侵蝕后的虛弱和喘息,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力氣擠出,卻蘊含著雷霆般的怒意,“魏忠賢……沈墨……”
她(他)的目光在我和沈墨之間緩緩移動,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對我瘋狂行徑的震怒,有對沈墨陰毒算計的冰冷,更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必須做出抉擇的殘酷清醒。
“牽機引一案……干系重大……朕……自會……徹查!”她(他)喘息著,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向沈墨,“沈卿……你……先回府……閉門思過……無旨……不得……出府半步!靜候……查問!”
“閉門思過”!
這看似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卻如同無形的枷鎖!這是變相的軟禁!是皇帝對首輔的極度不信任!更是風暴來臨前最危險的信號!
沈墨的身體猛地一晃,臉上血色盡褪,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屈辱和驚怒!他張了張嘴,似乎想抗辯,但迎上朱靖(李婉)那雙燃燒著冰冷火焰、毫無轉圜余地的眸子,最終,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化為一聲沉重的、帶著無盡怨毒的嘆息。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躬下身,聲音干澀沙啞:“老臣……遵旨。”
“至于……魏忠賢……”朱靖(李婉)的目光轉向我,那眼神冰冷刺骨,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利用后的慍怒,“咆哮朝堂……攀誣重臣……其行……其心……可誅!”
我的心猛地一沉!完了?兔死狗烹?
然而,她(他)接下來的話,卻峰回路轉:
“然……念其……追查毒源……或有微功……且……所奏沈墨之事……尚需……查證……”她(他)喘息得更加厲害,幾乎站立不穩,全靠小太監死死攙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日起……褫奪東廠提督之職……交還……王瑾暫管!罰俸……三年!于府中……禁足……待查!”
褫奪東廠提督!禁足待查!
如同兩記重錘砸下!我苦心經營、剛剛握在手中還未焐熱的權力,瞬間被剝奪!這懲罰,不可謂不重!但……沒有下獄!沒有交給刑部!只是禁足府中!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女帝雖然震怒于我的瘋狂和僭越,但在這風雨飄搖之際,她(他)還需要我這把“刀”!還需要我守著那個致命的秘密!這“禁足”,既是懲罰,也是一種……變相的保護!將我暫時隔離出風暴中心,也斬斷了沈墨黨羽借機反撲、將我置于死地的可能!
我瞬間明白了她(他)的用意。心頭五味雜陳——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有權力被剝奪的不甘,更有一種被徹底卷入深淵、身不由己的悲涼。我重重叩首,額頭撞擊金磚,聲音帶著一種復雜的沙啞:“奴才……謝陛下隆恩!奴才……領旨!”
朱靖(李婉)似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身體一軟,向后倒去,被小太監們手忙腳亂地扶住。
“退……退朝……”王瑾那尖細平穩的聲音適時響起,如同為這場驚心動魄的朝會畫上了一個休止符。
沉重的太和殿門緩緩開啟,刺目的天光涌入。滿朝文武如同潮水般涌出,每個人都低著頭,步履匆匆,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蒼白和深深的惶恐。今日這一場劇變,牽扯劇毒、弒君、牝雞司晨、首輔軟禁、九千歲倒臺……足以讓整個朝堂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籠罩在血雨腥風的陰影之下。
我被兩個面無表情的侍衛“請”離了大殿。走在空曠的宮道上,陽光刺眼,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蟒袍依舊在身,但胸前的仙鶴補子,仿佛失去了所有光澤。東廠……權力……如同指間流沙,剛剛握住,便已失去。
回到那座被御賜、如今卻形同囚籠的府邸。大門在身后沉重地關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府中仆役噤若寒蟬,遠遠避開。
我獨自走進書房,反手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才允許自己徹底癱軟下來。冷汗早已濕透重衣。我顫抖著手,一層層解開那幾乎勒進皮肉里的束胸布。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和解脫般的暢快,隨之而來的,是那被壓抑許久的、屬于女性的柔軟輪廓帶來的隱秘脹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屈辱。
走到銅鏡前。鏡中人臉色慘白,眼神疲憊而空洞,額頭上是叩首留下的青紫淤痕,臉頰上還殘留著鞭痕的印記。蟒袍加身,卻掩不住內里的狼狽和虛弱。
“呵呵……”對著鏡中的自己,我發出一聲低低的、充滿自嘲的苦笑。贏了?還是輸了?暫時保住了性命,甚至可能保住了那個秘密。但代價呢?是剛剛到手的權力被瞬間剝奪,是被打回原形,禁足在這華麗的牢籠之中,成為女帝手中一枚暫時擱置、不知何時會被再次啟用的棋子。
窗外,陽光正好。而我的世界,卻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毀滅性的風暴,只剩下斷壁殘垣。下一步是什么?沈墨會如何反擊?女帝的毒能否解開?王瑾那個老狐貍,在接管東廠后,又會掀起怎樣的波瀾?而我這個被拔了牙的老虎(或者說雌虎?),在這深不可測的棋局中,又將扮演什么角色?
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垮了最后一絲神經。我甚至來不及走到床榻,就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靠著門板,沉沉睡去。夢里,沒有刀光劍影,只有無邊無際的迷霧,和迷霧深處,那雙冰冷又疲憊的、屬于“少年天子”的眼睛,以及沈墨那如同毒蛇般陰鷙怨毒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