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渾身浴血、甲胄破碎的傳令兵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上了城頭，“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崇禎和祖大壽面前。

他頭盔早已不知去向，臉上布滿煙塵和血污，左肩插著一支折斷的箭桿，鮮血順著破爛的甲葉不斷滴落在冰冷的青磚上。

“陛下！大帥！不好了！”傳令兵的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疲憊而劇烈顫抖，帶著哭腔，“周……周將軍他……他中了建奴奸計！在……在西邊野狐峪，被……被代善、多爾袞、阿濟格三旗人馬團團圍住了！兄弟們……兄弟們死傷慘重……周將軍死戰不退，但……但怕是……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啊！”

“什么？！”崇禎皇帝朱由檢如遭雷擊，身體猛地一晃，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一把推開試圖攙扶他的太監王承恩，幾步沖到垛口邊，向西邊極目遠眺。

冬日慘淡的陽光下，西邊那片起伏的丘陵之后，隱約可見一股股濃密的黑煙升騰而起，直沖云霄，如同不祥的狼煙。空氣中，似乎真的隱隱傳來隨風飄散的、令人心悸的喊殺聲和金鐵交鳴的微弱回響！

“周遇吉……周將軍……”崇禎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眼前金星亂冒。周遇吉是他親自簡拔、倚重的猛將，更是勇衛營的支柱之一！若他陷落，左營精銳盡喪，錦州城防將出現巨大的缺口，軍心士氣更將遭受毀滅性打擊！年輕的皇帝猛地轉過身，眼中布滿了血絲，那是一種混合著驚怒、恐懼和孤注一擲的瘋狂光芒。

“擂鼓！升帳！”崇禎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尖利得變了調，他猛地抽出腰間的天子劍，劍鋒在冰冷的空氣中劃出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城下，“點將！立刻點將！所有能戰之兵，隨朕出城！救周將軍！救左營的弟兄們！”

“陛下！不可啊！”王承恩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倒，死死抱住崇禎的腿，“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萬乘之尊，豈可親蹈險地！城下虜賊環伺，此去兇險萬分啊陛下！”

“滾開！”崇禎暴怒，一腳踢開王承恩，天子劍的劍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周將軍為朕浴血，身陷重圍，朕豈能坐視不理？！難道要朕在這城頭上，眼睜睜看著他戰死嗎？！擂鼓！給朕擂鼓！”

“咚咚咚！咚咚咚！”

沉悶而急促的聚將鼓聲，如同垂死巨獸的心跳，驟然在錦州城頭炸響，瞬間壓過了城外戰場的一切喧囂。鼓點帶著皇帝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意志，傳遍了城上城下每一個角落。

“陛下！”祖大壽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切，他再次上前，高大的身軀幾乎擋住了崇禎的視線，“陛下息怒！此事蹊蹺！代善乃老謀深算之輩，豈會如此輕易潰敗？周將軍勇則勇矣，然追擊過深，正中其下懷！此必是建奴誘我出城救援之毒計！若陛下此時率大軍出城，正中皇太極圍點打援之下懷！屆時非但救不了周將軍，恐怕連錦州……連陛下也……”

祖大壽的話如同冰水，澆在崇禎被怒火沖昏的頭上，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他握著劍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眼中瘋狂的光芒稍退，被巨大的恐懼和猶豫取代。是啊，皇太極在哪里？他的主力在哪里？難道真如祖大壽所言，這是個巨大的陷阱？

就在崇禎心神劇震、進退維谷之際，一個沉穩如山、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

“陛下！祖總兵所言極是！”

崇禎和祖大壽同時轉頭。只見盧象升不知何時已從城下激戰中抽身，疾步登上了城樓。他身上那件沾滿血污泥濘的山文甲在城頭寒風中更顯冰冷，臉上帶著激戰后的硝煙痕跡，幾縷被汗水浸透的頭發貼在額角，但那雙眼睛卻依舊銳利如初，閃爍著冷靜的光芒。

盧象升單膝跪地，語速快而清晰：“陛下，周將軍之圍，乃是代善與多爾袞精心設下的圈套！其目的，正是誘使我大軍出城，離開堅城依托，在野戰中落入其優勢騎兵的合圍！皇太極主力，此刻定然在側翼虎視眈眈，只等我軍主力出城，便會如餓虎撲食！”

“難道……難道就看著周將軍……”崇禎的聲音帶著痛苦和掙扎，手中的劍無力地垂下。

“陛下！周將軍必救！”盧象升抬起頭，目光炯炯，斬釘截鐵，“但救法，絕不能是飛蛾撲火，直入其彀！”

他霍然起身，手指猛地指向東北方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決斷：“陛下請看！建奴傾巢而出，代善、多爾袞、阿濟格皆在野狐峪圍困周將軍，錦州正面壓力驟減！而其后方，皇太極本人及其親領的兩黃旗精銳，就駐蹕在三十里外的大凌河畔高臺！其地名為‘黃龍崗’！”

盧象升的眼中爆發出懾人的光芒，如同利劍出鞘：“陛下！臣請命！率我右營火銃精銳，并城中所有可用之輕騎，星夜奔襲黃龍崗！直搗皇太極御營！皇太極乃建奴之膽，兩黃旗乃其根本！我若兵鋒直指其心腹要害，建奴必震恐！代善、多爾袞等，焉敢不救？周將軍之圍，自解！”

他猛地單膝再次跪地，抱拳過頭，聲音如同金石交擊，擲地有聲：“此乃圍魏救趙之策！攻其必救，以解燃眉！臣盧象升，愿立軍令狀！若不能逼退皇太極，解周將軍之圍，甘當軍法！”

城頭之上，霎時間一片死寂。只有那急促的聚將鼓聲還在咚咚作響，敲打著每個人的心弦。

祖大壽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拍大腿：“妙！建斗（盧象升字）此計大妙！直搗黃龍！攻其必救！此乃真正的釜底抽薪！陛下，此計可行！”

“既能解周將軍之困，又能在對方的心臟上捅上一刀，咱們在遼東與建奴打了這么些年了總算是出了口惡氣，自打陛下坐鎮錦州城后咱們連破皇太極數陣，此刻士氣正旺，真乃天佑我大明啊。”

“好，就依計行事！”

“諸君，與朕同破敵營，朕備好酒水等諸君大勝而返！”

“謝陛下！”

“天佑大明，不破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