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總領命而去。盧象升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翻騰的血氣。他已經記不清這是今天打退的第幾次進攻了。

代善和多爾袞，一老一少，一個狡詐如狐，一個銳氣逼人，輪番上陣，如同兩只配合默契的猛獸，不斷撕扯著勇衛營的防線。

但盧象升憑借精準的判斷、嚴明的紀律和士兵們用血肉筑起的意志，硬生生將這道防線釘在了錦州城前。

“建斗（盧象升字），撐得住嗎？”一個沉穩的聲音自身后傳來。總兵祖大壽頂盔貫甲，帶著一隊親兵登上城頭，站到了崇禎身邊，憂慮的目光掃過城下慘烈的戰況，最終落在盧象升身上。

盧象升沒有回頭，只是用力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無比堅定：“尚能支撐！大帥放心，有盧某在，右營陣地，寸土不失！”

祖大壽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但憂慮更深。他轉向崇禎，低聲道：“陛下，盧建斗確是虎將，但賊酋攻勢如此之猛，意在消耗我精銳，動搖我軍心啊。”

崇禎死死盯著城下，牙關緊咬，沒有回答。他能看到盧象升和右營將士浴血奮戰的英姿，但也更清楚地看到整個防線在敵人持續不斷的沖擊下，如同被不斷捶打的鐵砧，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戰場西側，遠離主城防線的方向，馬蹄聲如同奔雷般滾過大地，卷起漫天雪沫煙塵。勇衛營左營主將周遇吉，這位以悍勇聞名的猛將，此刻正率領著他麾下最精銳的三千騎兵，如同一柄燒紅的尖刀，狠狠捅進了代善正紅旗“潰兵”的側翼。

“殺！殺光這些建奴狗！”周遇吉的吼聲如同炸雷，壓過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他身披重甲，胯下是一匹神駿異常的黑色戰馬，手中一桿沉重的鑌鐵點鋼槍揮舞起來，帶起一片片腥風血雨。

槍尖過處，擋者披靡，后金兵如同割草般倒下。他身后的騎兵也個個奮勇，長矛突刺，馬刀劈砍，將那些看似驚慌失措、丟盔棄甲的正紅旗“潰兵”沖得七零八落，留下一地狼藉的尸體。

“痛快！哈哈哈！代善老賊，不過如此！”周遇吉殺得性起，黝黑的臉膛上濺滿了敵人的鮮血，更顯得猙獰如煞神。他勒住戰馬，看著眼前被徹底擊潰、四散奔逃的“殘兵”，胸中豪氣干云，連日來被壓著打的憋悶一掃而空。

他揚起滴血的鋼槍，指向那些“潰兵”逃竄的方向，那里是幾道起伏平緩、覆滿枯黃野草的丘陵之后。

“弟兄們！建功立業，就在今朝！隨我追！擒殺代善者，賞千金，官升三級！”周遇吉聲震四野，一夾馬腹，黑馬如同離弦之箭，率先沖了出去。

他身邊的親兵和騎兵們早已殺紅了眼，被主將的豪情和重賞所激勵，嗷嗷叫著緊隨其后，如同決堤的洪流，漫過丘陵，朝著那片看似毫無防備的低洼谷地席卷而去。

就在周遇吉的騎兵主力剛剛沖下最后一道矮坡，完全進入那片被丘陵環抱的谷地時，異變陡生！

“嗚——嗚嗚嗚——！”

低沉而穿透力極強的牛角號聲，如同鬼哭般，猛然從兩側高坡的枯草叢后炸響！這號聲凄厲、綿長，帶著一種冰冷的宣告死亡的意味，瞬間撕裂了追兵亢奮的喊殺聲。

“不好！中計了！”周遇吉心中一凜，一股寒氣猛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勒馬急停，黑色的戰馬人立而起，發出驚怒的嘶鳴。周遇吉目光如電，迅速掃視四周。

只見兩側原本寂靜無聲、覆蓋著枯黃野草的山坡上，瞬間豎起了無數面猙獰的旗幟！左側山坡，是正白旗的龍旗，在風中狂舞；

右側山坡，則是鑲藍旗的獬豸旗，同樣殺氣騰騰。密密麻麻的后金弓箭手和重甲步兵如同從地底鉆出的鬼魅，顯出身形。

更可怕的是，谷地入口處，也就是周遇吉剛剛沖進來的方向，伴隨著沉重的馬蹄聲和甲葉撞擊聲，一支精銳的騎兵洪流洶涌而出，迅速封鎖了退路！當先一面大纛，正是代善正紅旗的織金蟠龍旗！

代善本人，騎在栗色戰馬上，那張寬臉上再不見絲毫“潰敗”的驚慌，只有一種獵人看著獵物落入陷阱的殘酷快意。

而另一面，正白旗的龍旗下，年輕的貝勒多爾袞策馬而立。他并未披掛重甲，只穿著一身輕便的鎖子甲，外面罩著象征身份的杏黃色行服。

他居高臨下，目光如同盤旋的鷹隼，冰冷地鎖定在谷地中央、被三面圍困的周遇吉身上。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那是一種超越年齡的、掌控一切的冷酷笑意。

他身旁，則是一臉陰沉的阿濟格。

“周遇吉！明狗！你已陷入我天羅地網！還不下馬受縛！”代善洪亮的聲音在谷地上空回蕩，帶著勝利者的嘲弄。

周遇吉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環顧四周，三面環敵，退路已斷！自己帶出來的三千騎兵，此刻被壓縮在狹小的谷地中，人喊馬嘶，陣型大亂，暴露在兩側高坡弓箭手的致命射程之下！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重甲下的內襯，但一股被欺騙、被圍困的暴怒隨即取代了驚懼，如同巖漿般在他胸中沸騰燃燒！

“代善老狗！多爾袞小崽子！想拿我周某人的頭？做夢！”周遇吉雙目赤紅，猛地舉起手中那桿血跡斑斑的鑌鐵點鋼槍，槍尖直指代善所在的方向，聲音如同受傷猛虎的咆哮，響徹整個死亡之谷，“左營的弟兄們！今日有死無生！隨我周遇吉，殺出一條血路！向前！殺——！”

“殺——！”被逼入絕境的三千明軍騎兵爆發出震天的怒吼，絕望與血勇交織，驅使他們緊隨著主將，如同撲火的飛蛾，朝著谷地深處、代善正紅旗主力布防的方向，發起了決死的沖鋒！馬蹄再次踏碎凍土，揚起漫天塵煙，悲壯的沖鋒號角撕裂了后金軍得意的號聲。

然而，迎接他們的，是兩側高坡上如飛蝗般傾瀉而下的箭雨，以及正前方代善正紅旗重甲步兵豎起的長矛森林！死亡的氣息，瞬間籠罩了這片被詛咒的谷地。

“報——！！！”

凄厲的喊聲撕破了錦州南門城樓上的凝重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