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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原名與中文姓名

1803年7月8日,郭實獵出生于普魯士波美拉尼亞?。≒ommern)的小城佩日采(Pyritz)(5),父親為他取名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Gützlaff表明這個家族來自于一個位于北波美拉尼亞,名叫Gützlaff shagen的村莊。其氏族可以追溯至艾倫堡的Werner Gützlaff。(6)在波美拉尼亞地區,這一姓氏至今仍在使用。

在英文中,郭氏的名拼作Charles,這是他的教名。(7)又因英文中沒有字母ü,所以在英文中,郭氏的全名一般拼為Charles Gutzlaff。在荷蘭語中,郭氏的名字還有另外兩個版本,1828年出版的Geschiedenis der uitbreiding van Christus Koningrijk op aarde(《基督教王國全球擴張史》)(8)中,作為著者,他將自己的荷蘭名字拼為Karel Gutzlaff。在荷蘭傳道會檔案中,郭氏的名字有時也被標注為C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

由于西方各國語言所用的字母略有不同,德文名字轉換為英文名或其他文字,將K變為C是一種常見的做法。但是在華語學界的相關研究中,有人將郭氏之名寫作Karl Gutzlaff,則明顯混淆了他的德文與英文姓名。

1826年底,受荷蘭傳道會派遣,郭氏來到東南亞傳教。(9)得益于麥都思(Medhurst)的幫助,他在巴達維亞結識了大量當地的華人移民。1827年的春節,郭氏第一次目睹了當地華僑聚集在廟宇中所表現出的那種“盲目至極的迷信”(blindest Aberglauben),并且深受刺激。(10)他由此決心要學習中文,向中國人宣教。1827年1月29日是大年初二,在寫給荷蘭傳道會的傳教日志中,郭氏用極其生硬的筆法,描下了他的第一個中國名字:“愛則蠟”。在日志里,他沒有向荷蘭母會解釋這三個漢字的涵義,也沒有說明是誰為他選擇了這個名字,卻記錄下了他初學中文時的痛苦感受:

我今天忐忑地開始學習中文,如果主不指引我的話,我想我是學不會這門語言的。一般人根本沒有辦法想象這門語言有多難,我開始和中國人交流,用中文布道,我想這樣困難會慢慢地變小吧。(11)

從郭氏傳教日志的內容推測,最初幫助他學習漢語的人,很可能是麥都思本人,或者麥氏推薦給他的福建籍華僑。“愛則蠟”或許就是麥都思為他取的。在用字上,“愛”字后來被郭氏拼作“Gai”,恰好用到了Gützlaff的首字母,在表意時,“愛”字的作用也與同時期倫敦會傳教士取名時所用的“思”、“遜”、“憐”等字類似?!跋灐眲t表示郭氏德語姓氏的諧音。在清代,使用“蠟”字作西文“La”音音譯的例子很多,比如利瑪竇在《天主實義》中便將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譯作“黑蠟”;(12)全祖望在《鮚埼亭集·劉繼莊傳》中稱拉丁語為“蠟頂話”;(13)郭氏等人在《救世主耶穌新遺詔書》中稱翻譯底本為“希蠟原本”。(14)這種使用姓氏諧音取名的方法,至今仍是西方人選擇中文名的重要途徑。傳教士如艾儒略(Aleni)、馬禮遜(Morrison)、裨治文(Bridgman)、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等人的名字皆是如此。在馬禮遜的《華英字典》中“愛”、“蠟”二字分別被釋作“The operation of仁Jin, or a Benevolent mind”(15)和“The wax formed by bees”(16),“則”字的解釋則接近“A particle denoting that which follows next in order”(17)一條。考慮到郭氏當時可以從麥都思處接觸到這本字典,以上釋義應該較為接近郭氏對這個名字最初的理解。

但時隔不久,郭氏就更換了自己的中文名。至遲到1827年4月15日,也就是在他離開巴達維亞,獨自來到廖內群島(Riouw)之后的第三天,郭氏便已經開始使用“郭實獵”三字來落款,給西方的差會寫信了。(18)8月12日,這位剛剛立志要獻身于“上帝對中國事業”(19)的傳教士在日志中再次記下了他的這個新名字。在寄往歐洲的信件或者贈予友人的畫像上,他常于自己的西文姓名旁邊,用鋼筆直行書寫下這個中文名字。在他后來出版的一些中文書籍的序言里,也會用這個名字落款。(20)除之前出現的一處“愛則蠟”之外,現存郭氏的所有中文親筆簽名,均為“郭實獵”。這些簽名多出現在19世紀40年代,而又以郭氏去世之前的1850年最為集中。(21)這證明“郭實獵”一名應是他一直使用的中文姓名,直到他1851年去世時,都沒有再改變過。

在8月12日的傳教日志中,郭氏在這個新的漢語名字后面加上了注釋?!肮弊种笞⒂泻商m語“voornaam”,在“實獵”之后注有“eigennaam”。他似乎想以自己的中文名為例,向荷蘭母會展示中文姓名的結構。在荷蘭語中,“voornaam”意為“名”,與“achternaam”也就是“姓”對應;“eigennaam”的意思則是“自己的名字”,既不用來特指姓,也不用以特指名。學習中文已經近七個月,這位年輕人對于漢語中名和姓的關系,似乎并不清楚。讀音方面,他稱“郭實獵”三字讀作“Koet Sit Lap”。(23)這與德語中郭氏本姓的Gützlaff發音完全吻合,也比較接近閩南語的發音。

圖1-1 郭實獵手書格言及簽名(約1850年)(22)

西方傳教士在中文名具體用字的選擇上,常傾向于較為雅致的“儒”、“禮”、“文”、“雅”、“德”等字。郭氏選擇“實獵”二字,明顯有悖于這種傳統。由于在巴達維亞停留期間,郭氏主要跟隨社會底層的華人學習漢語口語,并沒有相對固定的老師,所以其名的用字,不如其他傳教士雅訓也在情理之中。(24)郭氏以“實獵”二字作名,是對之前所用“愛則蠟”一名中“蠟”字諧音的繼承,但相較后者,含義顯得更加明確:“實獵”可以讓人聯想到一種“放獵逐禽”的意象,將“實獵”倒讀即為“獵實”,似乎又體現了一種爭取實際成就的期望。“實獵”二字連用的情況,在典籍中并不多見。不過,唐人熊執易在《武陵郡王馬公神道碑》中曾有“太尉仗劍萬里,建績二府,實獵邊陲,振揚公閫,塞外諸蕃,莫不內侮”(25)句,不知是否與郭氏本意相合。

日志手稿中“郭實獵”的“郭”字漏寫了“子”部,形成了一個介于“郝”字和“耶”字之間的形狀。(26)直到1827年12月9日的日志中,郭氏才較為嫻熟地寫下了正確的“郭”字。這一天應該是這位傳教士最終確定選擇“郭”姓的時間。至于原因,他自己解釋說:

整個中國可分為100多個宗族。每個宗族都會有一個特殊的姓氏。我要是在這個國家開展工作,為了避免很多不利因素,我必須選擇一個姓氏。我選擇了郭家,“郭”因此就是我的姓。擁有同一個姓氏的人就是我的親戚了。我們之間必須互相協助,我就像他們的侄子,他們就是我的親人。因此面對很多從未謀面的親人我們也交談甚歡。(27)

“郭”姓華僑在東南亞分布廣泛,且影響力較大。直到今日這一姓氏的華僑仍在印尼、菲律賓等地,特別是商界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郭氏最終選擇這一姓氏“歸宗”,與郭姓華僑在東南亞地區的分布與影響不無關系,而他對于中國宗族的這種認識,也很可能來自東南亞福建移民的風俗。

他很清楚,要想在中國順利地傳播宗教,沒有華人的認同,是不可能的。在現存郭氏的中文著作中,最早使用的筆名“愛漢者”,正是他爭取華人認同、對中華文化示好策略的直接體現。但郭氏并非這種做法的首創者。米憐(William Milne)在1815年創刊《察世俗每月統記傳》使用的筆名為“博愛者”,后來麥都思編印《特選撮要每月紀傳》,使用的筆名為“尚德者”,用意都大體類似。

1833年8月1日,郭氏用“愛漢者”之名,在廣州出版《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28)開中國境內外人開辦華語期刊之先河。此后他在《?;钪纻鳌罚?834年)、《大英國統志(燕京本)》(1834年)(29)、《是非略論》(1835年)(30)、《正教安慰》(1836年)(31)等1836年以前出版的著述,以及部分未注明出版日期的著作中,所使用的都是這一筆名。

1837年之后,郭氏“開始使用‘善德者’或‘善德’作為筆名,意為‘美德的愛慕者’(Admirer of Virtue),來代替以往的‘愛漢者’”(32)出版中文著作,但是“愛漢”的兩個西文版本,直譯的“Philo-Sinensis”(33)和音譯的“Gaihan”卻仍舊被他沿用了下來?!癙hilo-Sinensis”在他的Notices on Chinese Grammar, Part I上使用過。而“Gaihan”,則常出現于郭氏寄往歐洲的一些信件中。這個名字被郭氏解釋為“中國的朋友”(Freund China’s)。(34)他常自稱為“Gaihan”,甚至用這個名字代替原來的姓氏Gützlaff,將落款寫成了“Karl Gaihan”。(35)在一些后人紀念他的文章中,也會用“中國人的朋友”(Freunde von Chinesen)一類的稱呼來特指他。(36)

在中文出版物中,郭氏用“善德者”(美德的愛慕者)之名代替“愛漢者”,已經顯示出他對華態度的微妙變化。但是當他面對西方讀者時,卻用“愛漢”替代本姓的方式來顯示他對中國的“熱愛”。這種現象非常有趣。作為獨立傳教士,由于活動經費仰賴他人資助,郭氏在西文媒體上表現出的對華態度,自然要服從于他資助人的立場。

大約在1836至1837年間,郭實獵開始翻譯日文版《約翰福音之傳》。在這部作品的封面上,郭氏署下的也是這一時期他慣用的漢語筆名“善德”。但在作品正文的首頁,他的落款卻是使用片假名“ギュツラフ”音譯的Gützlaff。(37)在十九世紀二三十年代,日本上層社會對于中文的閱讀并沒有太大的障礙。但郭氏在這部《約翰福音之傳》中卻棄用漢字,通篇僅以片假名拼寫。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

中文書籍在那個國家(日本)可以被上層的階級所理解,但對于普通人來說,這些書必須用他們自己的語言與音節來表述。相對于其他兩種,我優先選擇片假名,因為它簡單得多,且不易被誤解。(38)

這是新教傳教士將《圣經》翻譯為其他語言時常有的思路,顯然,郭實獵的傳教目標并不是日本的上流社會,因此他的日文名字,自然也要選擇下層日本民眾更易識讀的片假名來拼寫。

郭氏中文名的選、用與他學習漢語的歷程、對華認識的變化以及他個人對傳教事業的定位和需求都有緊密的聯系。他選取中文名的標準,在深受同時期倫敦會傳教士影響的同時,也淋漓盡致地反映了他個人的追求和目標;至于他在不同時期所選用的幾個筆名,更是在體現他對華立場微妙變化的同時,將傳教士們面向本土和異域時,所需展現的不同臉孔,形象地反映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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