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祝傳說源流研究(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
- 王寧邦
- 3387字
- 2025-05-29 16:47:45
第二節 “碧鮮庵”即“碧蘚巖”
文獻記載,古善權寺后刻有“祝英臺讀書處”的巨巖稱“碧蘚巖”,“碧鮮庵”即“碧蘚巖”。
一、刻有“祝英臺讀書處”之巨巖舊稱“碧蘚巖”
“碧蘚巖”又作“碧鮮巖”。從前文所及“碧蘚”與“碧鮮”內涵常見相通看,并不難理解。若再檢閱方志、文獻中相關記錄,也不難得出這一結論。
從字面意思看,“碧蘚巖”即覆滿苔蘚的巖石。如清嘉慶舉人黃本騏《衡山縣》詩云:“墨花飛動影巉巉,浣筆高題碧蘚巖。拱岳峰巒低萬笏,圍城波浪插千帆。藤纏塔頂寒煙合,樹隱樓檐落日銜。頭上忽看云片黑,江風吹雨濕青衫。”(13)詩中“浣筆高題碧蘚巖”之“碧蘚巖”,指位于衡山、長滿苔蘚的巖石。
今宜興善卷洞后洞口,布滿苔蘚的大小巖石隨處可見。從常理上說,這類巖石均可稱“碧蘚巖”。然而,若觀照方志所載“碧蘚(鮮)巖”,則發現它均特指刻有“祝英臺讀書處”之巨巖。明華察《游善權碧鮮巖詩》、清張衢《瑱為過訪同游善卷洞、碧蘚巖各賦一詩》、清張起《游國山龍巖憩善卷寺訪碧蘚巖故址》詩,凡提及“碧蘚(鮮)巖”,均為特指。
2006年12月中旬,筆者赴宜興善權寺、英臺閣、國山碑等古跡尋訪,找到了久已湮沒的“碧蘚巖”(可參見第三章《“祝英臺讀書處”考》)。當時雖已入冬,仍見巨巖表面生長一團團碧綠的苔蘚,稱之“碧蘚巖”,名副其實。
二、“碧蘚巖”引起后人關注
毫無疑問,“碧蘚巖”之所以引起后人關注,出于其表面存在文字銘刻。
研讀宜興方志,可知“碧蘚巖”表面摩崖,最早為唐李蠙所刻,計約千字,含其奏疏并唐懿宗批復、詩并序(以上均為小字)及“祝英臺讀書處”六大字等。因摩崖文字牽涉李蠙“收贖”善權寺爭議,較長時期內,它一直為后人關注(可參見第十五章《梁祝傳說起源時間考》)。清齊學裘《見聞續筆》言及與友人赴善權寺附近游覽,觀摩“碧蘚巖”石刻,“觀六朝石幢、唐宋古柏、碧蘚巖碣、祝英臺近詞碑,飲泉食瓜。尋九斗洞、仙李巖孔……。祝英臺近詞逼宋,碧鮮巖碣書追唐”(14)。“祝英臺近詞逼宋”,乃夸贊明人谷蘭宗所填【祝英臺近】詞可媲美宋人詞作;“碧鮮巖碣書追唐”,指“碧蘚巖”所刻“祝英臺讀書處”等古老文字歷史可溯至唐代。
研究發現,“碧蘚巖”最初之所以引起民眾關注,并非其上所刻“祝英臺讀書處”六大字,而是位于大字旁的近千小字。經年累月,隨著“碧蘚巖”表面唐人摩崖逐漸消逝,李蠙刻石引發爭議漸歸平淡,小字磨滅處才加刻其他文字。從此,后人關注重點,才轉向“祝英臺讀書處”六大字。
明以后,人們多從“碧蘚巖”與女子祝英臺關聯角度,尋訪“祝英臺讀書處”六大字所在,并將巨巖周邊建筑誤作女子祝英臺讀書舊地。
三、“碧蘚巖”之湮沒
唐以后較長時間內,因“碧蘚巖”摩崖一直為人關注,以至成為善權寺周邊知名景點。至于晚清,后人對“碧蘚巖”關注力度大大減弱。及至民國時期,已鮮見有人提及此巖。
“碧蘚巖”表面長年生長苔蘚,故其上文字腐蝕較快。盡管后人采取了挽救措施,終未能改變其湮滅之命運。
伴隨“碧蘚巖”摩崖慢慢消失的,還有其背后的真相。對此,后人不免生出諸多感慨。如明湯聘《游善權》詩云:“玉帶橋頭丞相祠,涌金亭上漫題詩。坐來幽鳥亦自適,老去看山未是遲。古洞丹青深歲月,石田黃白幻雄雌。江南往事隨流水,無數蒼苔沒舊碑。”(15)“江南往事隨流水,無數蒼苔沒舊碑”乃指“碧蘚巖”布滿苔蘚,其上文字不為游人所見,許多歷史真相亦漸漸湮沒了;清任映垣《祝英臺讀書臺》詩云:“紅紫秋花浥露開,讀書臺畔一徘徊。早逢木葉瀟瀟下,何處吟魂冉冉來。粉蝶雙飛還似舞,羅裙五色未全灰。壁間剩有相思句,拂蘚搜尋那忍回。”(16)面對“祝英臺讀書臺”,作者沉吟感慨,拂去巖面苔蘚,搜尋舊刻,不忍離去。看來,作者果真將此地視作女子祝英臺讀書舊地。
因古人常稱銘刻文字之石質載體為“碑”“碣”,故“碧蘚巖”還見“碧蘚巖碣”“蘚碑”稱謂。如清初徐喈鳳《祝英臺碧蘚菴》詩云:“遺跡在碧蘚,古佛同千秋。苔封碣半露,姓氏篆如虬。”(17)詩中“遺跡”,即“祝英臺讀書處”石刻,“苔封碣半露,姓氏篆如虬”指半為苔蘚覆蓋的“碧蘚巖”碣面,尚見“祝英臺讀書處”字體特征;清齊學裘《見聞續筆》所見“碧鮮巖碣”即“碧蘚巖”(見前文所引);潘允喆《長溪草堂集·詞鈔》“百字令·蝶”曰:“團團金粉,是花間、文采風流之士。曾抱芳心,來上苑、九十春光殘已。紙化錢飛,種傳鳳孕,穿盡籬根翠。雙雙低認、祝英臺蘚碑字。”(18)詞中“祝英臺蘚碑”,即指祭壇祝英臺附近的“碧蘚巖”。
受環境影響,“碧蘚巖”文字易于侵蝕,為挽救“碧蘚巖”摩崖,后人曾清理巖面苔蘚,重新剜洗巖面文字。晚明安世鳳《墨林快事》謂:“此唐李使所題,雖不過紀其復寺之勤而已。其字已經宋僧兩度重立,不知仍唐日之舊以否,本無足存。……天啟乙丑正之六日。”(19)“李使”指唐人李蠙。“碧蘚巖”摩崖見于晚唐,宋時寺僧曾兩度剜洗,至“天啟乙丑正”(1625),世人尚見摩崖文字(可參見第十五章《梁祝傳說起源時間考》)。歷史上,善權寺經歷坎坷,災變期間,終因無人打理,“碧蘚巖”表面文字腐蝕殆盡。
按宜興方志記載,至清嘉慶時,“碧蘚巖”表面“祝英臺讀書處”六大字已模糊。往后,甚至連六大字刻于其石何處,也鮮見有人說得清了。
四、“碧鮮菴”即“碧蘚巖”
通過對文獻解讀,可見“碧蘚巖”有“碧鮮菴”別稱。
晚唐往后,“碧蘚巖”一度成為善權寺附屬景點。通常而言,只要善權寺香火不息、寺僧長駐并勤于打理,游人觀瞻“碧蘚巖”景點并不存在障礙。不過,由于苔蘚對“碧蘚巖”摩崖的腐蝕,其上石刻小字慢慢泐損,加上善權寺多次出現變故,“碧蘚巖”面缺少管照,在其方位變得模糊的背景下,好事者便在“碧蘚巖”題刻了標識,此舉將其與周邊眾多覆滿苔蘚的巨巖區別開來。
晚明時期,“碧蘚巖”表面曾刻下“碧鮮巖”三字。如吳騫《桃溪客語》云:“善權寺大殿及藏經閣俱毀于火。……旁倚石臺,臺高一丈余。其上又有明邑令谷蘭宗題【祝英臺近】詞石刻。……石刻上有橫額,題碧鮮巖三字。”(20)谷蘭宗一名谷繼宗,明嘉靖丙戌(1526)進士,曾任宜興縣令。引文可見,古善權寺大殿后高一丈余的石臺即“碧蘚巖”,其上刻有“碧鮮巖”三字。“碧鮮巖”三大字既題于谷蘭宗詞作之上,且為橫刻,可知其并非谷蘭宗【祝英臺近】詞題名,而是“碧蘚巖”之標識。
關于巖面“碧鮮巖”三字標識出自何人之手,清陳經《墨莊雜著》云:“巖下石臺高尋丈,橫廣倍之,傳為祝英臺讀書遺址。臺上明邑令谷蘭宗題碧鮮巖字,下書【祝英臺近】詞,甚工。”(21)有據陳經說者,將“碧鮮巖”三字認作谷蘭宗所刻,其實有誤。清潘允喆認為,“碧鮮巖”三字為谷春所書,其《長溪草堂文鈔》云:“明嘉靖間,邑令谷蘭宗先生賦詞。鐫石其字為哲嗣春所書,又書碧鮮巖三大字于壁。”(22)“哲嗣春”指谷蘭宗之子谷春。筆者認為,潘允喆之說有理。
研究發現,“碧蘚巖”銘刻“碧鮮巖”三字標識前,其表面還見更早類似標識。如明都穆《游善權洞記》提到,“歲癸亥夏四月,予始至義興,欲為三洞之游”,“右偏石室刻碧鮮菴三大字,即祝英臺讀書處”(23),都穆游記作于明弘治十六年(1503),結合潘允喆《長溪草堂集》所載信息,可知晚明所刻“碧鮮巖”三字,相距都穆所見“碧鮮菴”三字已歷五十余年(24),谷春所以復刻,當出于前刻已風化不見。
同一“碧蘚巖”表面,前后被人刻上“碧鮮菴”與“碧鮮巖”,表明“碧鮮菴”與“碧鮮巖”指向一致:兩者均為“碧蘚巖”之指示標識。
認定“碧鮮庵”即“碧蘚(鮮)巖”,還可從宜興方志中找出證據。如清《(嘉慶)增修宜興縣舊志》謂:“碧鮮庵。一名碧鮮巖。今石刻六字已亡。”(25)再如,清《(道光)重刊續纂宜荊縣志》收錄黃中理《碧鮮庵》詩,云:“碧鮮巖似染,苔綠隱花枝。仙子讀書處,殘碑絕妙詞。”(26)“碧鮮巖似染”指刻有“祝英臺讀書處”之巨巖表面長滿綠苔,此處“碧鮮庵”即“碧鮮巖”。又,號稱清“毗陵七子”之一的趙懷玉,其《亦有生齋集》“游善卷二首”詩云:“維舟竹林村,投足善權路。落葉碎有聲,秋陰曉如霧。二里得招提,入門徑時誤。雷收劫后書,柏剩焚余樹。難求林立碣,但有欹斜柱。傷行滿荒榛,滑屐盡濃露。茫茫碧鮮庵,猶鐫讀書處。經始溯建元,大中力斯裕。年逾千百更,災免兵燹遇。如何按紀載,忽盡失其故。”(27)作者提到“碧鮮庵”刻有“祝英臺讀書處”六字,可知“碧鮮庵”即“碧蘚巖”。
弄清“碧鮮庵”乃“碧蘚(鮮)巖”真相,則不難判斷:今善卷洞后洞口之“碧鮮庵”三字碑,乃后人所立“碧蘚巖”之指示標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