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以北、陰山以南、黑城以東，九十九泉左近。

出塞河東軍后軍匯合朔方鎮武軍已經快速北上頂替至原中軍位置，選擇地勢平坦水源充沛之處扎下營地，橫野軍騎兵與回紇人沿漠南邊緣前行、封鎖突厥左部歸路。

天兵軍主力馬步軍團則奉命脫離戰場全速向東。

河東節度使王忠嗣正在草坡上，一邊望著前行的兵馬、一邊看著眼前輿圖。

三日前、天兵軍前哨便與突厥左部探馬發生了第一次接觸。

這是一個極不尋常的情況，如今的突厥帝國日薄西山，其兵馬戰力遠不及天兵軍，正該采取拉長戰線、遠遁游擊的戰法戰術，嘗試在運動中拖垮唐軍后勤。

而不是像如今這樣，過早冒著巨大的風險、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好像生怕唐人不知道他們的蹤跡。

天兵軍兵馬副使、騎兵指揮使等將領便建議趁此良機命騎兵疾速突擊，定能一舉擊潰突厥左部、奠定勝局。

但王忠嗣卻斷然拒絕，一來草原騎兵離散聚合如沙如水、僅僅擊潰毫無價值，二來突厥左部異常的舉動、也需要探明是否存在不可告人的緣由。

長空落日之下、王忠嗣命斥候偵騎將搜索范圍再度外擴百里，擊破沿途所有的部落、搜集一切有用的情報。

功夫不負有心人，斥候偵騎很快便從契丹和奚人的部落中獲得有用的信息：契丹牙帳疑似從饒樂水南下、奚王正在大發部落青壯。

原來如此，契丹和奚人也參加了這場戰爭！

王忠嗣露出一絲笑意、仿佛獵犬看到了羊群，拔出戰刀、命令麾下大軍東進。

鐵馬兵戈直沖霄漢。

蔚州、安邊。

橫野軍駐扎安邊，本職任務便是南扼飛狐徑關隘、北守邊墻，同時監控桑干河，數萬草原奚與契丹騎兵通行、聲勢之浩大不可能不被橫野軍哨騎察覺。

橫野軍使自然知道河東大軍主力北進之后，云、朔、代等州何等空虛，顧不得追尋胡騎突然出現在此處的原因，一面向各方示警，一面傳令全軍拔營北進、務必截斷桑干河道。

只是橫野軍騎兵建制暫缺、導致戰場態勢感知不足，步軍大隊急行軍至熊耳山下、遙遙已可望見桑干河處漫天飛煙，無數胡兵卻忽然在山坡上蜂擁而出，居高臨下拋射弓箭和滾木礌石。

這便要命了，軍使臉色鐵青，橫野軍自然可以派出步隊仰攻、搶奪山坡制高點，但攻山歷來耗費時間，正源源不斷西進的胡騎怎么辦？

“傳令！”橫野軍使很快下定決定：

“前軍及中軍步隊前進，進谷攻山！”

“后軍準備沙土清水，防敵火攻。”

“左右廂后退集結、西行繞道去直谷關，若至直谷關處仍然不能阻擊敵軍，便繼續向西支援云、朔、代州。”

軍令一下、橫野軍隨即發動，步隊中精銳的刀盾和弓箭手套上鐵甲、組成先鋒，立刻開始向山坡試探進攻、以勘測出合適的進攻道路，主力則開進谷中集結整隊，準備器械、分派進攻次序。

隆隆的戰鼓聲響徹山野，橫野軍步隊陣線如大潮一般反復地沖擊草原胡兵熊耳山防線，左右廂則在副使的帶領下卸下重甲、輕兵疾速西去。

代州雁門城、仍然一片風平浪靜。

那馬蘭隘烽率當真是個粗獷的好漢，李篤說把那胡人挖出來核實，他便毫不猶豫縱馬回山、然后把那挖掘出來的胡人尸體掛在馬背上一路狂奔歸來。

已然腐爛了部分的軀體哪里經得住如此顛簸，待李篤看到時，曾經的胡人勇士是真的散架了，一條腿不知所蹤、腰部僅剩筋膜脊椎相連、腹腔空空如也。

多虧已經入夜、沒有百姓看到這幕恐怖慘狀，也多虧了牛仙童和薛家兄弟的歷練，李篤雖然心中惡心萬分、卻也能強忍著仔細觀察一番這胡人。

那不成樣子的面龐之上、李篤忽然隱隱約約看到了千秋節案時悍胡的影子、看到了一個白發蒼蒼老胡在奈何橋邊笑。

這可真是…大不吉之兆。

烽率滿懷期待看向李篤，李篤沉思許久、輕輕搖了搖頭。

盡管心中的天平開始傾斜、但距離能夠發出預警還太遠太遠，代州如今是出塞大軍后勤中轉樞紐、承受不起烽火戲諸侯的后果：

“去把馬好生刷洗一下，下次不要把事辦得這么惡心，可以先找個草席把尸首裹住。”

“喏！”烽率連忙答應、識趣的告退離去。

夜深人靜、回到刺史官廨書房，李篤點燃了滿屋的燈燭、又將交椅搬到輿圖之下，手腕支著額頭看那圖上的山河。

僅在這圖上、便能看出李篤懷疑的理由：代州西為朔州、北側云州、東北蔚州，那些才是正經邊州、將代州完整的包裹在腹地之中。

至于走私通道桑干河谷地，且不提蔚州駐扎有橫野軍，東出蔚州之后進入河北道媯州，媯州州治駐有清夷軍、外長城以內又有廣邊軍。

簡單的說，國家武功強盛，這些軍事通道防御漏洞早已經被堵得嚴嚴實實，草原大軍想進入桑干河谷地的前提是幽州節度使治下清夷、廣邊二軍調離。

幽州…盡管此時不應該有邊軍縱敵長驅，但天寶末年那場自幽州席卷半個天下的浩劫、讓李篤對彼處格外心有余悸。

“來人！”奚屠通去了長安，李篤開口喚來當值的親從：

“去把近期河東鎮與幽州鎮所有的公文往來調來。”

河東大軍外出、兩鎮之間按照慣例會互相通報本方軍事調動，代州作為中轉要地、往往也會收到相關文牘抄件。

只是這段時間刺史官廨大半書吏下放縣鄉包保春耕、許多文書需要現場整理。

“讓柳夷曠調人協助，立刻去辦。”

“再傳薛嵩，告訴他今晚別睡了、去審那走私商隊的幸存者。”

彼時那商隊護衛半數遭到李篤衛隊的強弓勁弩射擊、半數隨老胡自盡，但其中必然有意志不堅定的幸存者，只是傷勢皆十分嚴重、動刑恐會立刻斃命。

此時卻顧不了許多了：“命薛二不擇手段、天亮時必須告訴我他們有什么圖謀！”

親從領命離去，明月如盤、偌大的刺史官廨立刻忙碌起來，這一夜、李篤就在書房之中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