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耕種一刻也不能耽誤，解決了官府日常收入來源，戶曹丈量劃撥土地也就順利無比。

幾日之后、親耕儀式順利結束，馬蘭隘烽燧軍屬就忙不迭的投身土地之上，婦人翻土、孩童播種，李篤看在眼里覺得艱難心酸，走出群山的眾烽丁家眷們卻是感恩戴德。

這些堅強的人們甚至謝絕了李篤劃撥營房以供住宿，反而在田邊搭起了簡易的窩棚。

因為大軍會班師、代州本地駐軍也有歸來的一天，軍中不同兵種、不同位置的團體間矛盾同樣尖銳，李篤可以安排給他們土地，但很多麻煩還需要烽丁和家眷們自己面對解決。

不過足夠了，名為希望的種子已經在今春扎根。

馬蘭隘烽率同幾個隨行的烽丁跪伏在地上，依次上前捧著李篤的革靴親吻，虔誠得與在山上時派若兩人。

有一個年幼的男孩旋風般的從遠處跑來，身后跟著個焦急又慌亂的婦人，這便是李篤在烽燧中見過的烽率家眷。

李篤向男孩招招手、男孩便徑直撲進李篤懷里，這個年紀的男孩橫沖直撞力大無窮，李篤措不及防之下便被狼狽地撲坐到地上。

推開慌忙請罪并且拉扯男孩的烽率、歪著身子揉揉有些疼痛的臀，李篤揪著這男孩耳朵：“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額叫黑娃、七歲！”

晉北方言與關中有些相通之處，李篤頓感十分親切，笑道：“有把子好力氣，以后肯定是員勇將！”

這時那婦人終于追到眼前，手足無措便要下跪，李篤連聲阻止道：“本朝沒有見官就跪的規矩，孩子面前做耶娘的不要動不動跪拜請罪，回家怎么抬得起頭教訓娃？”

“是替娃兒請罪呢，哪里七歲、剛到六歲而已。”此時孩子都成熟的早，有不少八九歲都已經定親娶妻了，也就是這黑娃生長在山野之間、方才存留一分天真，烽率抽黑娃一巴掌，將婦人與孩兒支走。

待家屬走遠，烽率跪在李篤面前、額頭深深砸在土地之上。

“屬下有大罪，先前害怕觀察治罪致死、隱瞞了重要的事情，如今才知道觀察是真善人，屬下不是人！”

李篤不由失笑：“什么事情，說這么嚴重？”

“許多日前，烽燧通過了一隊胡人快馬，那些胡人一看便是草原中萬里挑一的好手，日夜不停去往草原通報緊急軍情。”

“嘿！還真的又是一樁大罪，你們真夠可以的。”

李篤點點頭，河東軍北上、有胡人哨探也算正常，早先雁門城便有些胡騎離開、極有可能是同一批人，不值得大驚小怪。

不過這顯得關隘烽火臺是愈發不像話了。

“是、是，但還有……山路險峻，那些胡人不熟悉本地地形，下山之時有一個胡騎馬失前蹄、滾落山崖，誰曾想那胡騎同伴竟然也不施救、就全速離開了，屬下看不過眼、帶人去把那摔落的胡騎救了回來。”

分明是貪圖胡騎身上的錢財，李篤心中暗想，但也不至于戳破、便示意烽率繼續言語。

“那胡騎反正也沒能救活，但他被屬下找到時還有一口氣在，臨死之前說了些胡話。觀察也知道，草原上的話、經常不同部落說的都不一樣，屬下只能聽個大概。”

“但是，屬下猜測、那胡騎的意思是…胡人要打來了。”

“哈、胡人打來此地？”

李篤皺皺眉、這事有些荒唐，若不是眼前這烽率誠惶誠恐、李篤都會笑出聲來：

“打來這里、怎么來？這不是笑話？”

本朝疆域廣闊、突厥進至九十九泉附近都算犯邊，代州實際上是內地州郡，距離最近的邊境還有近四百里，要不然雁門關的烽燧體系也不會糜爛成現在這般模樣還無人問津。

眼看李篤不信，烽率只得咬咬牙將話語說的更加直白：

“那胡人死前在唱歌，大概是說、讓家里的妻不要急著改嫁，用不了多久他們草原的大王就會帶著無數的勇士過來接他回家。”

“至于胡人能不能到雁門關…屬下再說句萬死的話，那些商隊不停地往草原去、草原的兵馬怎么就不能沿著路到這里來？”

“這些事下邊人心里都有數，我們東邊的幾個隘口烽燧私下都說好了、萬一真看見胡騎點一把火就鉆進山里。”

李篤皺著眉站起身、左右踱步，這件事太過于夢幻，胡人臨死前唱的歌…真不好判斷其中意思到底是抽象還是寫實。

但烽率堅持認為寫實的可能性更大一點：胡人死、或者胡人唱歌都常見，但沒有這樣的。

李篤忽然想起了走私商隊中那些奇怪的草藥，從某種程度來看似乎和烽率的話能夠相互佐證。

這可就麻煩了，且不說李篤相不相信烽率的言語，僅從現實角度來說、如今的代州并沒有可堪一用的軍隊。

原代州軍主力在天兵軍北上時盡數隨行，李篤麾下只有辛京杲的衛隊和曹七那兩百鹽戶壯丁。

“這樣，你回去、把那個死了的胡人挖出來。”

李篤想了想、也只能先做些必要的核實工作，至于其后如何、再細細思索。

桑干河谷。

幾名唐人騎士正在打馬飛奔，身后是數十名契丹或奚人的探馬，馬蹄交錯宛如平地飛鷹，只是春季的戰馬不如秋后肥碩有力，唐騎竭盡全力、仍然無法與契丹探馬拉開距離，后方不時有羽箭射來、明顯愈發的精準了。

這是橫野軍布置在桑干河谷地的巡騎，一日之前，他們在河谷之中突然看見了鋪天蓋地迎面開來的胡人大軍。

那大軍長不見尾、浩浩蕩蕩鋪滿山谷中每一寸土地，大地劇烈的顫動、四周山野中無數的飛鳥野獸驚慌而逃，馬匹的腥臊氣味翻涌如云、將谷中的天空都染成泛黃顏色。

橫野軍哨騎第一時間轉身逃跑，但行軍的胡人顯然不想暴露自己的蹤跡，精銳的探馬立刻前出追擊，這樣下去、唐騎很快便要全軍覆沒。

必須要擋上一擋！哨騎的伙長下定決心，點出另一名戰士，在一處稍狹窄的急彎后，兩騎利用轉瞬即逝的時間，一刀刺死自己座下戰馬充作路障，翻滾下馬然后攀上山坡，在石塊后上好強弩、拉滿長弓。

這是二人對數十胡騎的阻擊，掩護著僅剩的兄弟向西奔馳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