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衛審訊人犯效率不可謂不高,完全是軍中作風、用刑用的直接了當,每人五次機會、斬身體五個突出部,仍然不說實話第六刀便砍下頭顱。
只是這些兇徒是死士無疑,折騰許多時間、仍然一無所獲,直到皇城之中傳來隱約消息、言刑部封鎖了暗獄地牢,李篤便知道自己已然遲了,那明悟又得逞無疑。
辛云京一邊幸災樂禍言韋堅無能、一邊道若換作自己得手又會如何,李篤卻沒有什么興趣,說到底此番又功虧一簣。
離開金吾衛,李篤也懶得再去漕運碼頭、直接歸家去了,說來奇怪,自從搬來通義坊、寧王府中對自己便不聞不問,仿佛真的是離家別居、責任分明。
最初時李篤自然十分歡喜,但外邊差事漸漸力不從心、讓人頗為懷念無所事事的往昔。
幸好新宅之中有美人相伴,只是早幾日出門時撂下狠話要教蓁末如何如何,忙碌幾天過去、算算日子今晚卻已不適合共同歡愉。
于是夜深人靜之時、李篤便獨自躺在榻上享受旖旎時光,情到深處,迷離的目光看見屋頂彩幔在蜜蠟燭光照映下五彩斑斕、猶如彩云飄游天際。
碧天如水夜云輕,電光火石間、李篤忽然想到了浐水河邊那紙鳶,不僅僅是今日,那天去漕運碼頭迎接綱船時天空云間就有一只,和李泌手中那個分明一模一樣!
居然是李泌!李篤忽然明白自己錯在了哪里,一聲國罵、伸手猛地一拍床榻,翻身就要坐起,卻忘記蓁末仍然在辛苦,那巧嘴之中利齒狠狠一刮,疼得李篤一聲慘叫、弓身幾乎哭出聲來。
夫妻慌慌忙忙掌燈來仔細查看是否受傷,擺弄間卻又聽見房屋附院方向先是傳來嘩啦一聲瓦片碎裂動靜、又有噗通一聲重物墜地悶響。
李篤與蓁末面面相覷:是賊嗎?想來是有盜賊攀爬院墻,也不知道是聽見了李篤慘叫、還是被臥房中忽然明亮起的燈光驚擾,不慎失足墜地。
這通義坊的治安怎么這么差!兩人草草套上衣物,李篤拿起腰刀、囑咐兩句后便開門進院,此時住在前院的親隨奚屠通也已經出現,月光之下互相對下眼神、便各自貼著墻邊向附院花門移動。
至花門旁小心向附院內一望,果不其然有個小賊摔在地上昏迷不醒、且看那體形似乎是個弱小女子。
松一口氣、李篤正要將刀插回刀鞘,忽然聽到身后跟來看熱鬧的蓁末疾呼小心,抬頭一看、墻頭之上竟又出現兩個膀大腰圓身影,須發雜亂似是胡人、正躍進院中,竟然還是團伙作案!
奚屠通身為寧王府執杖親事,曾在邊軍立下不小的功勛、實戰經驗豐富,此時此刻、提起手邊一只盛水瓦罐擲向其中一名壯胡,瓦罐落地頓時粉身碎骨、水裹挾著陶片高高濺起又四處碰撞,逼得那壯胡后退躲避。
趁這機會、奚屠通抬步上前便向另一名落地未穩的胡人劈下一刀。
也不知道夜間行竊為何如此悍不畏死,這胡人肩腹中刀、血流如注,竟然只是一個趔趄、便起身要與奚屠通繼續搏斗,奚屠通卻不再與他糾纏,一腳踢開后將其交給自家郎君、便去與先前那被陶片逼開的壯胡廝殺。
當蓁末也取來往日狩獵時使用的手弩、連放數箭壓迫壯胡活動空間,小小附院之中其便再無反抗余地,肩腹中刀那胡人早已力竭被擒、壯胡眼看事不可為、竟然果斷自盡,被奚屠通一刀砍斷手臂方才攔下、讓人驚詫不已。
這根本就不是夜間行竊的作風!
李篤不由懷疑是否為薛氏或哪個結仇的人家蓄意報復,就在這時、最早跌落墻頭那小女賊終于轉醒,睜眼一看身邊情景、二話不說便向院中那水井撲去。
這可不成!李篤連忙去拉,跳進人后、這井中的水還怎么用?當初買房時因為有這水井是支付了溢價的!
“春草?”按住那小女賊、定眼一看,怎么是楊慎矜的那個婢女。
春草懷中死死抱著一只碩大包裹,李篤費了不小的力氣才搶奪到手,這包裹沉重無比,打開一看,原以為是什么珠光寶物、居然是磚頭?
其中必然有隱情,只是這春草情緒激動、任憑李篤如何威脅、只是哭啼求死。
身后蓁末實在看不下去,拉開李篤上前牽著春草的手、又仔細檢查那跌落時造成的腿傷,也許女孩子間真的心意相通,當聽說這戶人家和自家主人楊郎相識之后,春草萬分委屈地將前因后果娓娓道來:
原來楊謙楊慎矜先后履任兩京出納使,在職期間將地方財物如何造假、或者是官員何時何地行賄受賄多少錢財記錄在案、又編纂成書。
“楊郎說,那百官行述原本只是為了應對地方愈發拙劣的拖欠財稅理由,不至于使財政出納受制于人,但不知為何、這書的消息竟然走漏出去。”
“于是地方刺史甚至節度使紛紛派人進京、名為疏通實則想取楊郎性命。”
“朝中同僚也千方百計、或偷或搶來奪那要命書籍。”
“楊郎被逼無奈,只能一把火燒了太倉、好使自己躲進天牢之中,又遣婢子作餌、藏至早年購置的別居。”
“于是太倉起火那日、婢子便來到這坊中別居躲藏,直到今日、有兇徒登門,婢子本來以為這處房宅空置無人居住、才想翻墻逃來此處。”
說到此處,春草再度嚶嚶啼哭、以頭撞柱試圖尋死:“楊郎曾說,若我遭到追殺、他必然已兇多吉少,我們各安天命、來世可作夫妻。”
就知道事情不對!太倉大火之后李篤便懷疑過其中有詐,那么完善的消防渠道怎么可能沒有發揮作用、且楊謙當時的反應回過頭看過于怪異。
李篤原本猜測是有人內外勾結盜賣太倉物資、放火銷賬,如今才知道想簡單了,百官行述啊、楊謙楊慎矜真是自尋死路!
這下可麻煩了,戶部王侍郎、京兆田少尹等反復提及借刀殺人,現在看來這刀并不是自己、也不是鹽稅綱船,而是這套書。
原來鹽價、鹽稅或者綱船一直都不重要,大家都在專心致志玩著這個尋寶游戲。
而且楊謙惡毒,用甚么來世再作夫妻的鬼話引誘可憐婢女鋌而走險,以性命為誘餌引來仇人追捕。
春草又懵懂無知、慌不擇路逃進自己家中,必須要盡快把現場、胡人和春草都處理干凈,不然世人以為百官行述在自己手中、這新房子就沒法住了。
偏偏這時春草小心翼翼道出一個消息:“郎君當真和我家楊郎認識嗎?可否救救韓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