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如可托、終共白云飛。
昨晚一夜沒睡、李篤精神不好,這打撈沉船的過程冗長無比,李篤便尋來一把躺椅倚靠假寐。
不過躺下瞬間、視野所及的天際出現(xiàn)了一只紙鳶,顏色多姿多彩、形象維妙維俏。
李篤忽然有些期待、想看看是誰如此浪漫,不理會俗世間的繁雜、心意飛翔于天際云間。
沿著風(fēng)箏的線一路尋找,至禁苑昭遠(yuǎn)門處拾階而上、南行片刻有一段城墻建筑在土丘之上,視野開闊、放眼所及盡是秀麗風(fēng)景。
幾個華服郎君就在此處扶墻而立,有的拿著羈絆紙鳶的繩盤、有的圍著一堆紙張爭論不休。
看到李篤到來、那手持繩盤的少年微笑點頭致意,但對同伴的無動于衷顯然也無可奈何。
拱手回禮之后、李篤又靠近了一些,發(fā)覺他們居然是在討論船只沉于河底時難以打撈的原因。
其中一人面色有光、侃侃而談,認(rèn)為乃是河底泥沙自有吸附能力、就如同砌磚所用的泥漿一樣,另一人年歲稍長、仿佛經(jīng)歷了些許滄桑,則言或許是船只上方水有重量、向下壓迫所致。
太令人驚訝了,李篤不請自加入至他們身旁,一邊傾聽雙方陳述的道理、一邊信手翻看地上的稿紙,其中許多張正是河上木塢的設(shè)計圖。
這時那放紙鳶的少年將繩盤交給了仆從,從腰后取出一把拂塵、囅然一笑:“李子莫要多心,少府建造這木塢時便請了我等參詳。”
說罷這少年便拂塵輕搖一一介紹:“劉晏劉士安、第五琦第五禹珪、在下李泌。”
李篤愈發(fā)興趣盎然、滿心好奇地追問:“劉士安與第五禹珪的爭論、李長源傾向何人?”
李泌沉思片刻,握拂塵向那年歲稍長者拱手:“吾倒是覺得、禹珪兄所言更有道理。”
“嘿!”一旁劉晏不服氣地指指李泌,卻停止了爭辯、只道是非終久自分明。
李泌收拾起那一疊圖紙、一邊輕輕抖動撣去塵土,一邊向李篤致歉:
“李子雖然在戶部供職、做的卻是大理寺邢法官的差事,我等討論這些雜事、著實失禮了。”
看來李篤不學(xué)無術(shù)的美名在長安傳播甚廣。
不過李篤看的開,只扮作慕名而來、連道此事無妨,對河中打撈場景故意指指點點,仿佛真的一無所知、等待著旁人解惑。
如此一來、氣氛便變得融洽無比,眾人仿佛久識的好友、稱兄道弟。
也正因為站的高、望的遠(yuǎn),此處更早看到了浐水之上的異常。
又是圓木!一個浪頭掀起、讓人們終于看了清楚,是合抱粗細(xì)的圓木正隨波逐流而下,只消片刻、便重重的撞擊在一條快船船頭。
那快船被撞的猛地一頓、然后整個船身劇烈搖擺著橫了過來,船上的船工竭盡全力穩(wěn)住了姿態(tài)。
但緊接著,上游又有圓木漂來,只看那在浪頭雀躍的黑影何止數(shù)十,快船們竭盡全力擺出緊密的隊形阻攔在木塢之前,有的圓木被攔下了,但有的沖過層層阻礙、徑直往木塢撞去。
深沉悠長的號角取代了原本激昂的鼓聲,岸上各隊勞役力士在指揮下止步,于原地打下木樁全力固定繩索、準(zhǔn)備抗擊即將到來的沖擊。
河上更多船只向木塢前方趕去、漁網(wǎng)撐桿等可以用作阻截的物什在飛快的準(zhǔn)備調(diào)度。
咚的一聲悶響、木塢迎來了最先的挑戰(zhàn),圓木重重的撞在最外側(cè)鼓鼓囊囊的羊皮氣囊之上,氣囊頃刻爆裂,咔嚓一聲、沉重的圓木一端高高掀起,然后砸中浮船船幫。
李篤的親隨奚屠通從碼頭匆匆趕來、耳語幾句,李篤聽罷之后微微頷首。
浮塢遭遇襲擾不奇怪、這釋放圓木的手法也在預(yù)料之中,金吾衛(wèi)想必已經(jīng)動手抓人了,甚至通風(fēng)報信的人選果真是那倉部司的循吏,其鬼鬼祟祟與數(shù)名生人見面交談。
唯獨遺憾地是那循吏趁人不備擠進(jìn)群眾間、甩掉了追蹤差役。
舉目四望、人海茫茫,此時此地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河道之上、打撈工作已經(jīng)暫停,所有的船只都在趕去阻擋圓木侵?jǐn)_。
事情終究不能盡善盡美、不必太在意。
“李子公務(wù)繁忙、吾等后會有期。”
許是看到李篤俗事纏身、李泌等便紛紛告辭,有仆從將恰好收起的紙鳶遞到李泌手中,李泌揚(yáng)揚(yáng)紙鳶、輕歌踏步離去。
天才總是天馬行空、無拘無束,李篤收回了那艷羨不已的目光,轉(zhuǎn)而繼續(xù)關(guān)注自己的本職工作。
“天地協(xié)力、本已可盡全功,卻有兇徒,暴戾恣睢、怙惡不悛,看似匪夷所思、實則過猶不及,金吾彍騎已然出擊、兇徒落網(wǎng)必然無疑。”
觀景百姓眾多、突如其來的變故必然引起了軒然大波。
為了避免群情激奮引起踩踏等不必要的傷亡、也為了防止事后流言蜚語傳播,李篤先喚來碼頭官吏、布置安撫工作,大致意思便是將此事定義為小小的襲擾、不足為慮。
而上游的圓木也并非無休無止,在河上的船舶、地面的勞役共同努力之下,圓木過后木塢雖有損傷、但屹立不倒。
趁此機(jī)會、官差立刻將事件定性在百姓之中傳播開來,原本騷動的人群逐漸恢復(fù)平靜和秩序,傳出陣陣歡呼聲音。
不久之后、辛云京快馬返回。
令李篤驚喜萬分的是:金吾衛(wèi)不僅抓住了投放圓木的兇徒、還審出了結(jié)果!
“乃是邪僧明悟暗中作祟!”
據(jù)說那明悟和尚在千秋節(jié)前自萬年縣廨逃脫之后、便一直隱匿在長安城中,扮作得道高僧、誆騙無知百姓,以祈福為名、唆使某些百姓在指定時間向浐水之中投下大量圓木。
言詞荒誕、漏洞百出,且不說世上有沒有如此怪異的祈福手法,誰家好人平白無故能砍下那么多的樹木?長安城中薪柴需求巨大,合抱粗細(xì)的樹木供不應(yīng)求、近郊早已罕有。
但不重要了,這邪僧明悟乃是國朝通緝了十?dāng)?shù)年的重犯,前些時間在萬年縣廨逃脫,而今那些投放圓木的兇徒供出了明悟藏身所在、自然要不惜一切前去抓捕。
辛云京趕回的同時已經(jīng)派遣騎士前往京兆府通報,此行便是來喚李篤一同前去蹭些功勞,見到李篤還想要安排沉船的后續(xù)打撈事宜、急不可耐連連催促:
“此處交給少府與萬年縣便是,再不快走、殘羹冷炙都搶不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