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篤愿意稱辛云京為無所不知的長安百事通,與什么寧王子息、恒定王孫、駙馬都尉兒子比起來,這位左驍衛大將軍的兒子才是真正的快活自在。
當然了,人力終有窮盡時,辛云京也實在沒有辦法見到羈押在京兆府大牢中的常樂坊坊正,所以二人退而求其次、飯后去往長安縣,準備走后門瞧瞧永安渠中撈出來那十七具尸首。
其實本來應該繼續追查硝石有關疑問的,但仔細了解之后發現,原來硝石在本朝已經不是一個罕見的物什。
譬如蜀中的洞穴之中有蝙蝠產糞堆積、便形成天然硝礦,運至長安或用來作制作皮革、或加入藥材之中。
如此說來,與其對親仁坊那胡人身上的硝石追查不休、不如懷疑下常樂坊賊眾身上為什么干干凈凈。
這也不奇怪,因為硝石乃是用在皮革的生產環節,而常樂坊只是一個儲存據點,那皮革商肆的工場位于藍田縣某處河邊,藍田縣廨初步反饋、彼處工匠應當并無問題。
所以大概率是賊人殺死了皮革商肆的伙計、冒名頂替在常樂坊中架起了拋石機。
唔,按照這個思路、反倒是親仁坊那壯胡衣衫上的硝石顯得過于刻意。
所以硝石的問題暫時無解,還是長安縣的仵作義莊更容易混進去。
“長安縣廨的門丁和獄吏都是我阿耶麾下老兵,你我進去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不過要等到官府下值之后,長安令韋堅可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物。”
快到下值時間了啊!李篤這才想起來,這是自己榮升親府隊正的第一天、自己竟然一步都沒有踏足太極宮中。
這不重要了,蹉跎些許時光、混到下值時辰,在門外便見到這縣廨工作量簡直驚人。
各坊的治安、轄區的工程、百姓的上訴,更有上下級衙門的來往公文,各色人等往來不斷、流量比較西市也不遜色多少,好不容易等到長安令韋堅騎大馬匆匆離去、方才曲終人散。
事情果然如辛云京所說一樣,李篤跟隨著辛云京順利的踏進縣廨、又順利的尋到獄吏。
只是什么叫做那十七具尸首已經燒了?!
要不要這么效率驚人!萬年縣那邊李篤親眼見到義莊里的尸首臭了那仵作老周都不舍得挪走,同城之中兩縣的工作風格區別這么大的嗎?
獄吏哪里知道這些,只能帶李篤與辛云京去見本縣仵作。
本該躺著尸首的位置,長安縣仵作靜靜地睡在那里,一襲雪白的布蓋在身上、就如同先前萬年仵作周季一樣。
可長安縣仵作再也醒不過來了,手腕處那豎著劃開的巨大創口處血泊泊的流淌、宣示著其必死的決心。
辛云京一把按住了獄吏的口鼻、將那即將噴出的驚呼聲活活塞了回去。
李篤和辛云京就不該出現在這里。瓜田李下授人以柄!
但既然來了、又是一個瞎子都能看出來必有蹊蹺的局面,只要一刻時間,李篤就不信這長安縣仵作膽敢私自毀滅證據、更不信這么一個被拋棄的替罪羊不怨念沖天。
長安縣仵作一定留下了什么線索,李篤開始在這仵作身上、義莊房中瘋狂的尋找。
一刻時間到了、李篤最終一無所獲,在那獄吏帶著哭腔的求饒聲中,李篤和辛云京匆匆離去。
辛云京覺得剛剛必然還有遺漏的地方,或者可以去仵作家中看看。
“沒有線索本身就是線索!”李篤否定了辛云京的想法:
“據說那些尸首容貌盡毀、衣裝皆無,那為何還要匆匆焚燒?說明尸首本身仍有可以辨別身份的明顯特征。”
“萬年縣周仵作也見過那些尸首,我們去問他!”
不知第幾次橫穿半個長安城,李篤與辛云京匆匆趕回萬年縣廨,同樣進門左轉、仵作周季依然躺在義莊地上。
這廝又把李篤嚇了一跳,但好歹沒死,只是聽聞李篤的問題之后愣了一息、又仿佛回憶了片刻,方才答道:“不記得了。”
“你仔細想想,譬如什么紋身、男女、殘疾?肯定是一眼就能認出的那種。”
“當時那長安縣就不讓我看,這我怎么知道嘛。”
呼…這條線索又斷了,今日城池宵禁的暮鼓也在此時隆隆捶響。
辛云京拍了拍李篤的肩膀:“無妨,長安縣打撈運送尸首時動用人員不在少數,我明天找人問問,說不定便有結果。”
“十一郎今日已經累極了,回家歇息吧,那牛仙童再怎么胡亂編排,憑你我家世、無論如何也罪不至死。”
長安的宵禁讓整個世界萬籟俱寂、整整一夜都難有作為。
疲憊不堪回到家中、見到了同樣疲憊不堪的娘子,汝陽郡王發瘋般地操練歌舞大陣、把全家弄得苦不堪言,如蓁末這般身形容貌傾城、歌舞技藝俱佳被委以重任的角色更是片刻不得歇息。
梳洗過后、李篤為蓁末按摩了足底,兩人便各自沉沉睡去,今晚是再也沒有力氣折騰了。
再次醒來,距離千秋節已經只有一個白天加一個黑夜而已。
簡單用過朝食、即將出門之際,蓁末忽然在背后喚住李篤:“夫郎。”
蓁末又換上了霓裳舞衣、面頰拍過珍珠粉底,唇間一抹微紅恰到好處、眉間花細俏麗動人。
本朝宮廷女子妝容偏向濃烈、極其挑剔面貌基礎,譬如豐滿稍過便極顯壯碩、微微消瘦又會襯托艷麗過度,能夠駕馭者寥寥無幾。
而且這霓裳羽衣是如此的絲滑柔軟,李篤忍不住拿捏一番、連連出言夸贊:“娘子秀色可餐!”
“夫郎莫要胡鬧。”蓁末將埋在自己身前的李篤輕輕攬住,柔柔說道:
“外邊的事如果太過于艱難,那便算了吧,無論行向何方、去往何處,妾都陪夫郎一生一世。”
這讓李篤驚訝不已:“你聽說什么了?”
蓁末搖搖頭:“看阿兄如此大張旗鼓卻常常焦躁不安、看你這兩日來回奔波又長吁短嘆,總能感覺到事情似是非同尋常。”
“男人雖然要闖蕩世間、但妾還是希望夫郎不必如此辛苦。”
李篤哈哈大笑、輕輕捏捏蓁末鼻梢:“不要亂想!”
瞧瞧,連自家娘子都察覺到了暗流涌動,真不知道這長安城千秋節將風云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