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鴻臚寺作保、李篤只能做罷，請辛云京派遣數名金吾衛本地士卒脫去鎧甲戍服、偽作香客留在大薦福寺內外監視，便離開開化坊。

李篤向辛云京抱拳致歉：“徒勞無功、還望辛將軍海涵。”

“非也，若說來時路上我的確心中存疑，但方才見到那新羅國使團、只覺得心中說不上的怪異。”

思索良久、辛云京終于放棄，與其妄費腦力、不如等寺中暗哨傳遞消息。

再抬頭望天看看時辰、辛云京揮手先命屬下繼續巡街，然后脫去鐵胄夾于臂下、舒暢一笑：

“這么熱的天、披甲帶胄真是折磨，左右快到交班時間，索性便偷片刻浮閑。”

“我在家中排行老大，李郎皇親貴胄、喚我辛大便可，李郎若有閑暇、你我一同去食肆用些湯飲。”

說到此處、二人便有了共同話題，李篤連連訴說前些時日在興慶宮中站階的辛苦，且今日上午出門、直到此時一刻未歇。

二人很快稱兄道弟、又稍論年齒，辛云京乃是開元二年生人、比較李篤年長九歲有余，因此議定，彼此互稱辛大與李十一郎、便如武敬與獨孤闊如一樣。

提起武敬，辛云京消息靈通、還真的有其人消息：

“十一郎說的可是恒定王孫？他今日一早進了興慶宮中、但不知道此時身在何處。”

“哈？我在外邊受苦、他竟然去宮中逍遙。”

武敬與宮中武賢儀乃是親戚，因此進宮也不算奇怪，不過如此一個紈绔人物辛云京都清楚其人動向，金吾衛對長安城的掌控可見一斑，于是李篤又問起辛云京在京兆府中可有人脈、能否將那常樂坊正提來對峙。

談話間，李篤與辛云京已經尋到一處食肆，此處距離開化坊不遠、遙遙仍可望見小雁塔尖。

辛云京顯然是此間常客，熟練的點了些許與羊肉有關的主食菜品，店中掌柜欣然應諾，片刻之后，餐還未上、店中已經座無虛席。

要知道如今尋常百姓一日僅僅兩餐、此時距離晚上飯點還有將近一個時辰，李篤看看這店中頗為簡陋的陳設布局、大感疑惑不解。

辛云京解釋道：此處水好，店中燉肉煮湯所用、皆是取自城南保寧坊昊天觀中的泉水，昊天觀中泉水相傳與仙泉相連、口感甘洌滑潤，全然不似長安城中尋常井水那般生澀。

李篤恍然大悟，等到那酒肉端上，當先斟滿一碗：敬辛大在這長安城中無所不知！

與此同時，大薦福寺新羅國使團所居住院內，可以聽聞小雁塔上銅鈴叮當作響。

方才被打斷的高僧誦講經義草草結束，新羅國使節與高僧約定下次講經日期，邊鄙小國民心不安、迫切需要引入這等先進的宗教學說安撫那些悖逆又空虛的靈魂。

高僧法號明悟，連連點頭稱是，承諾必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并道將來若有閑暇、甚至可以親自往新羅國一行傳播佛法奧妙：

“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從心而覓、感無不通。”

新羅國使節乃是其國中侍中、類比大唐六部尚書，知曉此事于國內形勢大有裨益、又聽出明悟話外之音，連稱鄙人受教、同時命人取來金銀饋贈高僧。

等到新羅國人散去，院中便只剩下了明悟高僧和那群西域胡人，直到此時、那些胡人方才面露劫后余生姿態面容：

“如今金吾衛必在寺廟內外布下眼線監視，千秋宴前我等恐怕再難有所作為。”

“多虧高僧聯絡我等委身新羅使團之中，只可恨那波斯賤胡無勇無謀。”

明悟高僧手撫袈裟、微微一笑，安撫胡眾人心、同時盛贊士氣可用：

世人只知道去歲皇帝一日殺三子、心狠手辣，卻忘記了多年之前，那皇帝發妻不過是行了些許霹靂木求子的密法、竟被污蔑為厭勝之術，旦夕之間皇后貶為庶人、族人盡數誅戮，可憐自己的親戚師徒、盡數妄死在那次禍中。

佛說一切法、為度一切心，只可惜我心如墨、我心如血，血海深仇、不知何經可渡？

萬幸，十五年蟄伏于江河湖海之間、此番終于攜勢歸來，重拳出擊不止一路、此處正好可以吸引那些朝廷鷹犬耳目。

“爾等今生時日無多、來世再享人間澤福。”

明悟高僧為這些千秋節后必死無疑的勇士們唱誦起了大日如來心咒，這是關于光明勇敢的心經、能夠除暗明義。

嗡納莫巴噶瓦諦、薩爾瓦都爾嘎疊，巴熱修達尼然渣雅，答他嘎打雅、阿熱哈藐桑，布達雅達雅他。

嗡修達尼修達尼、薩爾瓦吧，邦布修達尼修疊布修疊薩爾瓦嘎爾瑪、阿瓦惹納，布修達那耶梭哈。

方才還躁動不安的胡人們在這反反復復的繞梁梵音聲中逐漸靜下心來，嘶聲竭力跟隨明悟誦讀心經，隱隱之中涌現出一股神圣之感、再不復方才絕望悲號。

長安城東北隅，李篤尋而不得、罵作神出鬼沒的恒定王孫武敬方才從興慶宮中出來，往北方入苑坊十六王宅方向行去。

穿過興寧坊時，見到坊中清禪寺香客虔誠，突發奇想，拐入寺中、至禪房稍坐。

不多時，有負責打掃此處的老奴進屋，只是當這老奴放下了手中掃帚與木桶，抬頭剎那，儼然是先前延興門處見到過那漢話熟練的商隊白發老胡。

武敬站到窗前、視線透過窗欞打量著禪房之外的一切，口中聲音幾乎輕不可聞：“那衣衫之上的硝石，果然引誘官府查到了常樂坊中，皇帝已經將千秋大典改至太極宮。”

“只是東宮那處密道已經暴露，切記不可再用，已經進去的人我會想辦法聯絡。”

白發老胡點頭稱是，只問道：“貴人有什么吩咐？”

“呵！”武敬輕蔑一笑，轉身俯視老胡雙眼：“貴人說，那明悟狂妄無知、不知道禁軍甲兵堅利，必然如擔雪塞井、白費工夫。”

“貴人還說，爾等稍安勿躁，明日自會尋到機會、將你們送入夾城埋伏。”

“貴人又說，事成之后、大唐可以與貴部和睦相處。”

老胡心神大定：如此甚好、我死之后靈魂亦可庇佑草原百姓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