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親府郎將曾派人來到家中傳訊，言距離千秋佳節僅剩一日、要求李篤今日一早務必到崗，因此李篤離開家門便準備去往太極宮應卯。

只可惜北行不遠就遇到通化門內大街封閉戒嚴，豎街之上一時間人喊馬嘶亂作一團。

李篤仗著錦衣寶馬向前擠了一截、又仗著年輕力壯再向前擠一截，如此一來腳踩馬鐙站起身來、便能夠將通化門內大街上情景一覽無余。

原來是龍武軍一部在轉運安西進獻的那四百匹舞馬，這些舞馬不僅身披彩帛、連那鬃毛馬尾都染上了絢麗顏色，隨著開路樂隊彈唱、整齊劃一昂首闊步前行。

長安百姓再如何見多識廣、也真沒見過這種陣仗，前排能看見的紛紛喝彩叫好、后排看不見的也嚷嚷著圖個熱鬧。

龍武軍將軍大概是得到過與民同樂的旨意，在百姓興致最為高昂時忽然令那樂隊改變曲樂節奏。

那些馬兒身隨聲動，或表演橫豎隊列交替行進、或展示此起彼伏宛如浪濤，一時之間百姓歡聲雷動直沖云霄。

李篤暗嘆自己真是先天不能按時上班圣體，看這架勢此路一時半會必然無法暢通，索性奮力向南又擠出人群、準備走春明門內大街繞行。

如此一來、便又不可避免折回自家門前，卻見到一名仆婢裝束女子在與門閽爭吵。

“懷香？”

這不是信成公主家、獨孤闊如的房中婢女嘛，其身份本應該與蓁末類似，可惜掌家的信成公主拒不點頭，弄得兩人只能私下茍合、日子凄苦。

懷香見到李篤大喜過望，方才在寧王府門前其便聲稱要尋找李十一郎、可王府門閽哪可能給她好臉色，李篤若晚來片刻、說不定便要被轟打出來。

“拜見李郎?！被呕艔垙堉?、懷香甚至不太顧得上性別尊卑，輕拽著李篤到街邊無人處、低聲急道：

“我家郎君讓婢子來告訴李郎，武郎要造反、快去救他！”

這真是…獨孤闊如燒糊涂了、肯定是這樣，或者就是眼前懷香胡亂傳話、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誒呀，婢子就說李郎不會相信，郎君連一點真憑實據也無！”

懷香急得直跺腳，眼眸之中已然有淚水如珠落下，忽然又想起了獨孤闊如的吩咐：

“對了對了，我家郎君還說：李郎肯定察覺了那日胡商車隊必有蹊蹺，那正是武郎刻意關照過要放行的，一念之差竟然釀成如此惡果。”

“以及縣廨門前的箭、我家郎君本來能夠躲開，刻意受傷就是為了掩人耳目、借此脫身?！?

“可惜這事還是被公主殿下知道，公主殿下如今將郎君關在房中，稱武郎若是事發、便要殺郎君以保全全家。”

嗯、李篤點點頭，懷香這話邏輯終于通順連貫，不過或許是李篤兩世為人，對造反這驚世駭俗的詞匯反應不如土生土長古代人敏感，如此情景下仍能屏氣凝神思考。

這卻把懷香嚇得要死。

李篤有什么想法也沒有必要同懷香說，打發懷香離去之后、便獨自在路上徘徊。

暫且以最壞的情況為基礎做打算、即假設武敬造反為真，救武敬？李篤救不了，不僅僅是因為沒有這般逆天的能力和膽量，自己都不知道武敬在哪里、怎么救？

如此一琢磨，懷香這話中的意思、仿佛篤定了自己乃是武敬的同謀啊？

可自己到底知不知情、獨孤闊如肯定一清二楚，由此推斷：懷香撒了謊，她并不是獨孤闊如派來的。

聯想到昨天探望獨孤闊如時的情景，李篤忽然明白了那句十一郎救我的含義。

舞馬在通化門內大街前進緩慢，越來越多的行人車馬選擇向南繞行，人多則事雜，忽然間兩群行人因為互相間輕微的磕碰發生了爭執、進而愈演愈烈。

斗毆的群眾讓大街上變得一片混亂，有人駐足止步津津有味看起了熱鬧、有人匆匆繞行不愿多惹是非，人群之中忽然有人碰了李篤一下，那人一把扯下李篤頭上金冠、又塞來一套葛衣幞頭。

乃是辛云京：“快些換上，四周都有內侍省密探！”

扯金冠那一下當真是疼極了，不過辛云京的話讓李篤猝然驚醒，更換衣衫隨辛云京匆匆離開的同時恍然大悟：那懷香果然是來誘捕自己。

“武敬可能要造反?！狈讲胚€在懷疑武敬造反的真實性，此時倒是被證實了一大半。

“恒定王孫？先不說他?！毙猎凭u搖頭、先說起了自己的情報：

“長安縣那十七具尸首我問出來了，當時有左近里坊的坊正帶人協助打撈搬運，他們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皆被去勢、乃是宮中寺人。”

也就是說、宮中有十七名宦官乃是賊徒假冒，難怪長安縣仵作斷定自己絕無幸理。

“你沒有參與吧？”辛云京忽然停下步伐、徑直看向李篤，儼然李篤若回答個是、立刻便要抓去立功。

李篤惱羞成怒回答：“當然沒有！”

“唉、這便麻煩了！”辛云京以拳錘掌、長嘆一聲：“那內常侍牛仙童已然將高縣尉抓去，萬一屈打成招、不僅你必遭牽連，我也難以脫身！”

辛云京心中又暗自懊惱那日不該配合萬年縣行動，只是此時后悔已然無用，只能抓緊時間設法補救：

“救人必然救不出來，不過我可以想辦法讓高縣尉永遠閉口。”

“只是這同樣后患無窮，因此我來問你、看十一郎你是否還有其他辦法思路？”

穿過春明門內大街、又鉆進東市之中，市場的繁華人煙終于讓二人甩掉了所有的跟蹤。

長長松了口氣、李篤茫然舉目四望，這種事哪有什么好辦法啊，辛云京所說的后患無非是殺人滅口同樣會被追查、但怎么看都比牛仙童審出一份白紙黑字的口供要強許多。

“你若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我這就去安排！”

“辛大稍等！”高縣尉必然還沒有被屈打成招，否則方才懷香也不必來那么一遭，大家還有時間。

提及高縣尉、李篤想起了萬年縣廨中的另一個人物：仵作周集。

十七具去勢的尸首、只要掃上一眼斷然不會說記不清楚，而且若仔細回想，彼時追蹤那西市波斯胡時，是仵作周集突兀的拿出了硝石、引導眾人追查到常樂坊皮革商肆，而此后各處再也沒有硝石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