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末抓散了發束，如柔荑般的指節攥著衣角、幾乎要滲出鮮血，強迫自己的大腦飛速運轉、思索出相應的對策:

“救我夫郎、救雁門關，一曰速發援兵。北都留守府居國家北境、非太原一州之政府，必須嚴令北都留守府立刻發兵北上。”

“夫郎先前來信曾經說起代州軍事，州中軍兵悉數出塞、僅余平民婦孺。平民婦孺尚且可以登城阻敵、太原城中豈無一個男兒？”

“其二…不能換將。雁門重地戰事一起，無論太原或是長安、必然欲派遣持重名將前往主持，且這事同樣萬分緊急，明日一早政事堂恐怕就要有決論。”

“這不是好事嗎？”李六娘此時卻疑惑不解：

“換將之后，你家夫郎就可退避安全之地、你也不必日日牽腸掛肚。”

自幼朝夕相處，蓁末心中萬分清楚李篤會做出何等選擇，雖然自己若在身邊、自然愿意夫郎遠遁千里，哪怕此生庸庸碌碌、也可幸福快樂。

但如今音訊難通，自家夫郎不會愿意背負畏敵逃脫的惡名、必然留在前線死戰不退，自己便只能夫唱婦隨、努力尋找理由爭取幫助:

“人言可畏，戰事入我國境、無論勝負事后必遭人詬病，我夫郎實際上避無可避，臨陣若退、日后恐有口難辯。”

“非是妾心腸狠毒，前線萬一有失、我自然毫不留戀隨夫郎而去，但我在長安一日、便要竭盡全力使我夫郎無后顧之慮。”

“故而求六娘…可有辦法求動李相公答應？”

李騰空為難地起身、絞著手指在屋中來回踱步，就在蓁末即將忍耐不住時，李騰空止步悻悻言道：

“妹妹有所不知，我在家中素來不問阿耶政事…我非是說此番不能開口，而是女子忽然言兵…”

李六娘看向桌上那匆匆繪制、卻含萬里山水的草圖，眼眸之中那抹艷羨怎么都掩蓋不住：

“我終究不如妹妹，恐怕難以讓我阿耶信服，反而壞了妹妹大事。”

“讓我想一想…讓我想一想…”

忽然之間、李六娘眼神一亮，歡呼一聲，一手拉著蓁末、一手抓起那張草圖：“快隨我走，我有辦法了！”

“我家阿弟，常同阿耶談論天下大事，每每有驚人之語，讓他去辦、或許能行。”

“就是那日你遇到的登徒子！他若不辦，我們便一同打斷他的腿！”

當此之時哪里還顧得上些許舊事，蓁末抓起一盒珠寶、又拿上李六娘的帷帽，慌張跟上腳步，香車疾行、不多時便抵達平康坊宰相府邸。

相府后宅，李六娘一路前行、暢通無阻抵達一處獨立小院，不等那奴仆通稟、李六娘便拉著蓁末闖入院中。

驚慌失措的六娘阿弟、相府崮郎匆匆來迎，蓁末一看，只見這人衣衫不整、身后屋中赫然有幾名女子身影交錯。

李六娘柳眉微皺：“披頭跣足、好生無禮，還不快去穿戴整齊，我有事尋你。”

“誰讓姐姐來的突然。”這崮郎大為不滿、尋了件裘袍潦草披在身上，就在這時、忽然看見一旁蓁末，不由驚喜大叫：

“這不是那日野兔般的美娘子！就知道還是姐姐疼我、竟然專門替我尋來！”

“放肆！”李六娘慌忙訓斥：“這是寧大王府十一郎的娘子，你休得無禮。”

“我們來尋你，是有正事要你去辦！你且聽我道來…”

李六娘取出那張草圖，便指著圖上的山川將事情一句句同崮郎講述清楚，當遇到不明白時便由蓁末詳細補充，直到逼迫著崮郎能夠準確無誤的復述，就催促著崮郎前行：

“阿耶還在偃月堂，你換身整齊的衣衫、立刻就去。”

“記住了，萬分緊急，無論你在阿耶面前是哭、是鬧、還是尋死覓活，今晚必須辦成。”

“多大點事。”李崮對這事不屑一顧，只是瞧眼蓁末、忽然局促一笑改口：“不，這么天大的事！”

“我若辦成了，美娘子該如何報答？”

蓁末連忙將那一盒珠寶送上，李崮卻看都不看：

“甚么珠寶、哪有美娘子讓人心醉？事情若成…不如美娘子就將足上鞋襪送我如何？”

塞北。

因為步兵亦是全員配馬的緣故，天兵軍步騎兵大隊行進極快，自九十九泉向東進兵數日之后忽然再次轉向南方，并于昨日接近大馬群山。

此地商周時稱鬼方、春秋時屬無終，至北魏年間又置六鎮之一的懷荒，東南距離幽州四百五十里、西南距云中亦是四百五十里，恰好是三角的頂點。

彼時雁門關處方才開戰一日，最早由李篤發出的那份代州判斷胡騎即將大至的急報已經經由前線討擊大營轉送至王忠嗣手中。

但此時王忠嗣面臨兩個急切的問題，其一是糧草，且不說雁門遇襲之后國內輜重道路中斷，天兵軍主力疾速東進、本就脫離了前線討擊大營的補給范圍。

中原王朝大軍北伐，經常陷入在茫茫草原沙漠之中兜兜轉轉卻一無所獲、最終受制于糧草草草班師的無奈困境，這次眼看又要如此。

其二是一直若即若離的突厥騎兵。

早先敵軍戰術有異、王忠嗣便曾懷疑突厥人另有圖謀，如今奚和契丹人的聯軍經過桑干河谷地突襲雁門，這次大戰草原人動員的力量終于露出了全貌。

可惜啊，被奚人和契丹人搶占了先機。

當聯軍通過桑干河谷成功的抵達雁門關下，河東軍主力已經處于這個東西南北跨越千里的巨大包圍圈中，無論王忠嗣是北越陰山還是折返回援、都必然面臨突厥左部的步步緊逼。

所以此次破局的關鍵，一在雁門關、二在突厥左部騎兵。

如果雁門關先行失守，奚和契丹人的聯軍就能騰出手來、主力北上與突厥左部夾擊陷入絕境的河東軍。

反之，如果王忠嗣能夠在聯軍攻破雁門關之前消滅或擊敗突厥左部，同樣可以帶著天兵軍主力將胡人聯軍圍困在代北死地。

懷荒舊地、野狐嶺北，王忠嗣忽然下令全軍取消原定向南計劃、改為向西行軍一日，次日一早，又令全軍止步，步騎兵擺出進攻大陣全速折返向東。

后勤斷絕？沒有關系，雁門告急？同樣沒有關系，王忠嗣騎高頭大馬位居中軍、揮師東進，看我用一日時間擊破左殺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