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的決斷永遠簡單又高效，當山下數個部落精銳組成的兵團已經向東移動到馬蘭隘外隱蔽時，李篤還在趕來的路上。

歷來攻防戰、防守方最忌諱據城死守。

戰場不是游戲中的參數，當鐵閘落下、城門封起的那一刻，守軍的士氣會瞬間從一百跌落到三十、至搖搖欲墜的崩潰邊緣。

而且城池關隘之中防守方輾轉騰挪的范圍極其有限，很容易陷入到進攻方的攻擊節奏中無法自拔。

一旦如此，兵馬無法輪流休息、軍械無法正常補充、預備力量會疲于奔命，最終反而被耗死在看似不大的尺寸空間中。

所以李篤迫切的需要一場勝利來鼓舞士氣，并打擊胡人聯軍的信心、擾亂他們的進攻節奏。

胡人規模龐大、襲擊艱難，李篤便想到了誘敵深入、設伏包圍，地點自然只能在馬蘭隘，東西兩陘關城之前根本沒有設伏的空間和機會。

于是李篤連夜從雁門關、州城，以及所有暫時安全、或兵力相對充足的地方集結起一支隊伍，配合衛隊的甲士，一邊趕往馬蘭隘、一邊快馬要求烽率設法主動暴露烽燧的存在，引誘敵軍進攻。

只是奚與契丹聯軍的速度更快，烽率接到軍令后不久、還沒有想好該如何行動，胡人便先來了，這搞得李篤的計策好像成了、又好像沒成。

馬蘭隘烽火臺下、半山腰間。

引路的商賈隱藏在一片干枯的草木后，聯軍的勇士們避開道路、攀著山巖悄悄地來到此處，商賈稟報道：

“錢財已經讓唐人腐朽不堪，財寶掩埋了他們的警惕之心，烽燧的將主只會砍柴伐木、想不到我們能從天而降。”

胡人的頭領點點頭，將刀咬在口中、將弓背在肩后，帶領著隊伍繼續向上攀爬。

兩刻之后，烽燧的哨崗終于發現了山坡草木之間的點點寒光，一支響箭立刻帶著哨音騰空而起，胡人的勇士們距離烽燧已經近在咫尺，那響箭還未落下、便紛紛一躍而起。

馬蘭隘烽燧之中并不算是毫無準備，三天之前第一輪示警、兩天前戒嚴，東西兩陘昨日激戰一整天、今日一早便又鼓號聲聲連綿不絕，且此處烽丁常年目送著那些走私人馬南來北往，皆知道這里躲不過去、必然要有一戰。

只是常年的懈怠、終究不是一時就能恢復振作起來。

響箭和銅鑼示警聲傳來剎那、臺城之中便出現了一片混亂，披甲的烽丁試圖攀上射臺、休息的士兵則想回屋取自己慣用的兵器，烽燧頂部齒墻處、值守的士兵向臺下匆忙放箭，卻沒有多余的人手用推桿推開那攀墻的長梯。

當支援的人手終于就位，已有敵人的先登勇士攀上了齒墻，烽率抬手射出一箭，分明已經射中了、可不知手下哪個混賬竟然潑出了一盆溫熱的金汁。

且不說這黏膩金黃的東西是要煮開之后往城下人多處傾倒的、也不提溫湯的氣味是多么可怖，僅這滑膩的汁液灑滿地面、便給交戰帶來了極大的麻煩。

“干你娘！”烽率怒罵一聲，但也只能匆匆的取了推桿、卡住長梯奮力前推。

靠近齒墻的一瞬間，烽率看到了臺下如狼群一般的胡人。

這些胡人擠滿了山峰之上所有的空隙，有的披著甲、有的赤著膊，有的握著弓箭正在射擊、有的扛著長梯準備攀爬、有的抱著撞木沖擊臺門，甚至還有一些在用刀槍嘗試著挖掘烽火臺那黃色夯土的墻。

“這是不給老子留活路啊！”烽率向下唾了口濃痰，拉住一個烽丁：“點狼煙！”

“啥？”

“點狼煙！”狼煙燃起、便代表著此處已要失守：“再把火油全都搬上來，老子燒死這幫狼養的崽子！”

烽火臺下胡人射出的密集箭雨已經使射臺上弓箭手還擊變得極為困難，烽率索性命令弓箭手后退、推來滾木礌石還擊。

胡人將長梯搭在齒墻稍下、使得推桿無勇武之地，烽丁們便只能組織起刀盾和長槍手去堵截那一個個攀附的地點。

很快，便有疏忽處被兇悍的胡人先鋒突破，烽率一邊親自反擊試圖將胡人推回城下、一邊大吼著催促：“火油呢？干他娘的火油呢！”

“潑下去！往人多的地方潑！”

“扔火把、弓箭手上火箭！”

火焰騰空而起吹破空氣、發出轟隆一聲巨響，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在臺下此起彼伏，馬蘭隘烽火臺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火炬。

“好！”

烽率砍翻了又一名登城的胡人、叫了聲好、命令烽丁繼續傾倒火油，然后踏前一步準備看一眼城下模樣。

一支箭貼著齒墻的豁口處忽然射來，從烽率的脖前射入、后腦穿出，烽率只輕輕哼了一聲、便抽搐著癱倒在地。

山道上的李篤看見了烽火臺上熊熊的烈火，火焰會燒毀所有的防御工事和裝備，這座烽燧臺城已經完了，所謂的設伏反擊計劃也胎死腹中。

但是馬蘭隘同樣不能失守，萬幸的萬幸、李篤帶著甲士趕到了這里，李篤感覺自己這兩天就像疲于奔命的救火隊員，所到之處都搖搖欲墜。

胡人勇士們身攜烈火攀上了烽火臺城，失去指揮的烽丁逐漸潰退。

終于、射臺上最后的烽丁砸碎了儲存火油的大缸，油順著一層層土階流滿了整座臺城，然后又在一瞬間被某處舔來的火舌點燃。

封閉空間內的空氣立刻膨脹、烽燧中發出爆炸一樣的聲音，什么辛苦砍伐的薪柴、年年盼望終于得到的冬賜，全都被付之一炬。

烽燧的兇猛烈火也暫時逼退了進攻的胡人，當胡人們從兩翼探尋能夠攀行通過的道路時，遇到了李篤帶上來的甲士。

在原始山林中崎嶇不平甚至不能稱呼為路的地方、僅容納一人前行的空間中，唐人和胡人踉蹌著步伐、排著長隊，進行著一對一、面對面的搏殺。

終究李篤原本為了伏擊計劃而集中的甲胄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胡人的刀劈不開唐人身上魚鱗般的鐵葉、唐人的長槍能洞穿胡人滿是血肉的胸膛。

進攻的胡人被推下山脊，李篤重新奪回了高度和視野的優勢，弓箭手能夠壓制住山道中的胡人，李篤則帶著人手在仍然燃燒的烽燧前挖掘壕溝、堆砌矮墻，修筑新的防御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