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城，代州城增援上來的兵馬剛剛抵達、還沒有布防完畢，李篤目瞪口呆的看著山下景象。

“這得多少人？幾萬？”

“幾萬！”

人馬過萬、無邊無岸，那河谷之中仿佛有個生命泉水一樣仍在不停地吐出兵馬。

哪怕李篤已經足夠警惕，也沒有想到胡人來的如此之快、規模如此龐大，那城池、軍陣、胡騎從此處望去皆如孩童玩具一般，微小又移動緩慢。

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奇嵐軍的軍陣終究被逼回城中，原野上些許村落迅速被夷為平地，那能將大地鋪滿的胡騎正攜帶天崩地裂之勢而來。

“這是沖雁門關來了啊！這是沖我來了啊！”

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李篤忽然想起了這則天順圣皇后的名篇。

“全軍披甲備戰！胡兵初至、估計會一鼓作氣攻上一次！”

胡人兵力如此龐大、鋪陳的如海中之水，必然嘗試一戰破城，自己這還談什么先發制人突襲？

號角吹響，北側山口放棄、關外斥候被召回，雁門關全力應對第一輪沖擊。

果然。

雁門關下、鼓樂激昂，成功抵達此處的胡騎人人皆有一股悍勇兇氣。

有大團騎兵脫離陣列前出山下，棄馬之后四處砍伐樹木、修建木梯，做攻關準備，又有草原薩滿跳著怪異的舞步引吭高歌，祈禱部落的勇士們刀槍不入。

雁門關上，可以隱約看見胡人的準備工作頗有章法，分工明確、工匠技藝嫻熟，甚至還知道派出小股先鋒登山試探關上武器的威力和射程。

實際上，在萬歲天通年間契丹人就已經學會攻城了。

李篤命令親衛揮動令旗，不理會試探的胡人斥候，兵卒登墻整備弓弩箭矢、刀槍斧盾，青壯民夫則搬運著滾木礌石到達指定位置、然后架起鐵鍋熬煮金汁。

軍令的威懾和金汁恐怖氣味雙重籠罩之下，偌大關城，除了傳命口令、唐人盡皆鴉雀無聲，偶然有新兵竊竊私語、便會遭到左右巡視的薛嵩鐵鞭抽擊。

半個時辰之后，那兩三千下馬胡人準備完成，扛著木梯、吹著骨笛向雁門關開始發起沖鋒。

“傳令左右耳城，敵兵進入石砲射程之后立刻擊敵不停！”

李篤命令耳城石砲開砲，人頭大小的石塊呼嘯著騰空而起、又帶著破風聲砸進攻城敵人之中，飛濺起的碎石將方圓丈許的胡人擊倒一片。

原本靜悄悄的守軍發出一陣歡呼喝彩！

其實若按照兵書策略，守城方并不應該一開始就使用這等重型攻防器械，如牛弩和石砲皆應該等到敵方總攻、或者有大將親臨前線時，出其不意發出致命的雷霆一擊。

但當下情況特殊，一方面李篤要用看得見摸得著的戰果鼓舞麾下新兵的勇氣和士氣。

另一方面，盡管關墻上人人皆持有強弓或勁弩、但訓練嚴重不足。

一名強弓手至少需要數年時間勤奮訓練、方才能夠合格，遠不是套上一身鐵甲就能勝任，助耕隊中只有少數曾經進山打獵的農戶可以勉強保證射擊的精度和質量。

因此雁門關的箭矢屏障并不可靠，李篤需要用盡一切辦法增加對敵軍的遠程殺傷，以減少肉搏戰時的壓力和損耗。

石砲效果斐然、新兵士氣大振，手心的汗液稍稍落下、關城上可以聽見大片吞咽唾液的聲音。

不過石砲轟擊間隔時間較長，胡人稍稍停頓摸清節奏，在又一輪砲石砸落之后，便立刻將同伴血肉模糊的尸體拋去山下、開辟出道路繼續進攻。

敵人的身影逐漸清晰、關城之上戰鼓隨之敲響。

自辛京杲麾下抽調而來的軍官呵斥催促新兵拿起弓弩向前、在射臺女墻后就位，并且鼓勵著這些昔日的農夫、敵人的箭還射不上墻頭，告誡他們要跟隨鼓點齊射、這樣才能達到最佳的殺傷效果。

忽然之間、戰鼓變聲重重錘下，那“咚隆”一聲巨響在天地之間回蕩。

“放箭！放箭！”

弓弦嗡嗡顫動、箭矢破空而出，軍官們嘶聲力竭傳達命令、帶領著屬下兵卒將箭矢傾瀉至關城下。

然后指揮前隊后退、后隊上前：“箭矢交替射擊、片刻不可停歇！”

如此用盡全力，總算使箭矢如雨。

幾乎與此同時，那些攻城的胡人也發出來震天動地的嘶吼，那吼聲逐漸匯聚成草原經久流傳的戰歌。

歌聲中他們用血肉之軀冒著箭雨飛快前進，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價、終于進抵到可以還擊的距離。

這悍不畏死的一幕讓常年安逸的唐人心顫，墻頭開始落下的零星箭矢更是引起了小規模的騷動。

“后退者死！”

李篤立刻發令，薛嵩帶督戰隊大步上前、揮起橫刀毫不留情將那些騷亂后退的兵卒盡數斬殺，不顧噴濺出的血染紅了身上鐵甲，又將亂兵的頭顱砍下傳示全軍。

但就是這耽誤的短暫時間，讓胡人沖過了最后數十步距離，翻越羊馬墻、將木梯搭上了墻頭。

“弓箭手向敵后隊放箭！”

“推桿上前！”

“準備滾木礌石、舀金汁！”

一聲聲號令之中、城頭新兵在軍官帶領下努力按照命令變換兵器和隊形，雁門關即將短兵相接。

偏偏此時此刻、西側隔山相望處燃起了滾滾狼煙，那煙柱直沖天際、觸目驚心。

又有求援的信使沿東西兩陘之間的棧道飛奔而來，多虧這信使有幾分急智，一路高呼：“西陘關接戰！胡兵攻關、西陘力挫強敵！”

直到來到李篤面前、才低聲稟報實情：“西陘關城破在即！有內應打開關門，曹將主力戰不支已經退守耳城！”

李篤的心陡然一沉、知道這是明悟同伙的安排無疑，手按腰間刀柄、眼眸中露出絲絲狠戾，思索幾息之后便咬牙下令：

“辛京杲！”

“集結衛隊，拿下雁門都尉及以下軍官！”

“薛嵩！”

“調弓弩手壓陣、調原雁門關守軍上前近戰，凡有作戰不力、戰而不勝者立刻斬殺！”

戰場之上、瞬間血肉四處飛濺，清洗異己本應該等到戰后潤物細無聲，戰時做出如此調動、當真驚險萬分。

可李篤必須要立刻支援西陘關，雁門防線最重要的就是東西兩陘關城，關下有大道、可以供大軍和輜重通行，西陘關若是失守，雁門關此處的戰斗也就沒有了任何意義。

幸好此處有李篤親自坐鎮、原本守軍已被稀釋至援軍之中，辛京杲麾下甲士又強悍異常，方才安穩如故、順利完成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