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代州城、明月高懸，春風(fēng)拂過、打更的梆子聲綿延悠長。

只是街角那頭的腳步聲擾亂了更夫的節(jié)奏，是誰膽敢違反宵禁在街上游蕩？

兼有巡街職責(zé)的更夫上前去查看，可剛繞過街口、還沒來得及發(fā)出半聲驚呼，便有一支羽箭襲來、徑直貫穿了更夫的頭顱。

緊接著不知道多少布靴草鞋從更夫身前身上踏過，無數(shù)兵刃的寒光匯聚成銀河、奔涌向前，驚擾了整個城市的美夢、直達(dá)刺史官廨。

刺史官廨中的飲宴仍在繼續(xù)，有嘉賓正在高歌一曲、一片太平歡樂景象，不想忽然之間、前院傳來一聲巨響，使樂舞戛然而止。

要知道這刺史官廨占地不小，中廳大堂與前院之間尚有儀門甬道相隔，可見彼處該有多大動靜。

賓客議論紛紛、去尋此間的主人，不過觀察使在屋中歡愉、暫攝倉曹的柳載也不知道何時不見了蹤影。

眾望所歸，戶曹參軍含笑起身：“在下奔走一趟、諸位暫且稍待。”

想必是門前仆從手腳粗糙，略作懲處便好。

“有勞參軍！”賓客們起身送戶曹參軍，皆道戶曹參軍深得觀察信任、再進(jìn)一步為時不遠(yuǎn)。

只是戶曹參軍還未走出多遠(yuǎn)、儀門又是轟隆一聲巨響，幾息后、看守儀門的仆役落荒逃回，匯報說原來有人取木樁撞擊、硬生生破開了門閂，還有人翻墻而入、正往前堂橫沖直撞。

“放肆！何人膽敢沖擊州府官衙？！”戶曹參軍驚怒交加，喝令仆從阻截。

下一個瞬間、大批黑衣武士便闖進(jìn)了視線：“伏地勿動！”

黑衣武士當(dāng)面一刀將戶曹參軍砍翻在地、然后蜂擁而上將驚慌失措的賓客控制到手。

占領(lǐng)刺史官廨宴會大堂之后，黑衣武士們躬身行禮，邪僧明悟緩緩現(xiàn)身人前。

其仍是一身粗布僧衣，但面色含光、虛弱的身體又充滿了力量，步步登階、手中念珠撥動不停。

十?dāng)?shù)載的時間，從長安到安邑、直到這天下極北之地，終于、終于光明正大的站在這一城之巔！

“李觀察在何處？此時此刻、怎么能少了老友作陪。”

后間臥房。

李篤當(dāng)真是筋疲力竭，榻上女孩們承擔(dān)家族重任、顯然竭盡全力，讓李篤心滿意足的同時，深感自己果然玉樹臨風(fēng)，于是借助酒興、愈發(fā)放肆幾分。

不過堂上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初嘗人事的女孩驚恐不已，從窗縫看見黑衣人即將推門而入、更是尖叫著蜷縮在李篤身后。

方才共赴云雨、李篤也不好開口斥責(zé)，安撫兩句、起身穿衣，腳步踉踉蹌蹌、真像是酒后還未清醒:

“原來是老友當(dāng)面。”

上百黑衣武士簇?fù)碇拿魑蛲Ｏ履_步、臉上露出極為欣喜的笑容，撫掌輕施一禮：“阿彌陀佛。”

“昨日的因今日的果，上次不告而別、貧僧遺憾至今，日日思念李郎、特來償還舊愿。”

李篤搖頭不止、略有些失望的開口：

“明悟，你為何不留在長安繼續(xù)搬弄是非、非要千里迢迢與我過不去？”

安邑一別僅有數(shù)月、李篤不相信明悟的進(jìn)步能夠如此迅速，這些黑衣武士、只看那眼神和舉止便知道是軍中驍勇戰(zhàn)士。

明悟背后一定還有主謀，或許是武氏、或許是旁人，花費如此寶貴的時間、犧牲色相來演戲引誘，卻沒能抓獲罪魁禍?zhǔn)住⒄媸亲屓诉z憾萬分。

“明悟…”

罷了，你我本無緣、奈何命運(yùn)捉弄至此，你送上了門、我也不好推辭這一番盛情。

且面對如此眾多的黑衣武士、李篤也不敢過于托大浪費口舌，抬手一揮、房上突兀傳來一聲梆響。

明悟臉色大變、疾行幾步要沖至李篤身前，一支白羽長箭襲來、徑直射穿了明悟的腿彎。

黑衣武士察覺情況不對、立刻組織突圍。

只是瞬息之間，辛京杲率領(lǐng)衛(wèi)隊甲士從后院推出、在李篤身側(cè)排下層層陣列，曹七帶鹽戶兄弟、薛嵩帶助耕隊也從藏身之地現(xiàn)身，鐵甲大盾鏗鏘作響，將甬道和墻頭都封鎖的密不透風(fēng)。

辛苦隱蔽半日、就為了此時。

李篤顯然知道己方多是新兵，打定主意掏空代州武庫、用鐵甲將敵方逼入絕地，鐵甲長槊如林、在建筑之間徐徐推進(jìn)。

如此裝備和交戰(zhàn)地形、毫無周旋迂回余地，任憑黑衣武士是何方勁卒都沒有絲毫用處。

黑衣武士嘗試對抗數(shù)次、只留下了不少的尸首，退至今日宴會舉辦地正堂固守。

明悟忽然笑了，劇烈的咳嗽聲中、笑的酣暢淋漓，不出所料、這李十一郎…果然奸詐狡猾。

古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今日李十一郎竟然用烽火狼煙誆騙自己，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可惜了啊、可惜了這些從幽州千里迢迢趕來的戰(zhàn)士，還未顯露身手、便葬身此處。

可惜了啊、可惜了自己十?dāng)?shù)年心心念念復(fù)仇的夢，終究一場空。

也不知道那草原的大軍能否踏破這個骯臟的大唐、讓天下重新變得干干凈凈。

熊熊烈火在堂中燃起，縹緲的梵音在天空縈繞：

“愿以此功德、莊嚴(yán)佛凈土，上報四重恩、下濟(jì)三途苦，所有見聞?wù)摺⑾ぐl(fā)菩提心，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

李篤身后、陡然傳來女孩凄烈的哭聲，她們的長輩、代州許許多多的族長耆老也在火場之中。

心存善念的曹七想要請示是否需要救火，薛嵩卻命令出身助耕隊的新兵向火焰中那些扭曲的人形放箭攢射。

那紅唇一笑、吐出的話音寒冷如冰：“大敵當(dāng)前、敵眾我寡，誰敢在后方留下這么多的鄉(xiāng)間領(lǐng)袖？”

“可知道郎君已經(jīng)下令，今夜絕不能讓這些人物生離此地，如今彼輩自己縱火、正好不用我們動手。”

曹七呆愣良久、方才恍然大悟，咬牙令鹽戶士兵也向火中射擊、用利箭超度這些亡靈！

箭矢如雨，直到刺史官廨正堂轟然倒塌、此間的一切化為塵埃。

代州戒嚴(yán)。

刺史官廨的烈焰證實了李篤先前的猜測，利用酒宴和烽火略施計謀、也不過是解決了明悟，并不能拖延從桑干河谷底來襲的敵軍片刻。

隆隆鼓聲之中、李篤下令本州進(jìn)入戰(zhàn)時。

柳夷曠兼管戶曹，趁著州內(nèi)各大家族族長葬身火海，統(tǒng)籌各縣派員下鄉(xiāng)、強(qiáng)力征發(fā)壯丁和物資。

雁門關(guān)立刻截停北上輜重，并派出騎兵追回關(guān)北所有民夫車隊和商旅百姓。

八百里加急紅纓急遞全速通告太原北都留守府、通告前線討擊大營、通告國都長安：

雁門即將接敵、請求速發(fā)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