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前往太原、云中、安邊、馬邑的驛騎已經疾馳出城，州府戶曹參軍與雁門縣廨開始聯合普查各坊市外來人口。

正當有人心疑、有人擔憂之際，刺史衙門又傳出消息、打消了群眾的不安：

“當此春耕緊要關頭、本州人力畜力實在短缺無比，早先戶曹參軍協調貴族大戶、收獲寥寥無幾觀察甚是不喜。”

“因此今夜刺史官廨花廳之中，觀察使李某將宴請本地各大家族族長、寺廟道觀主持，號召此等鄉間領袖人物、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不久之后，精美的請柬陸續送達各方、證明消息確實無誤。

如此一來，盡管外來人口怨聲載道、本地百姓卻紛紛叫好，城中原本有些騷動的秩序逐漸恢復，人們皆道如今觀察使暫攝政務、比較從前刺史在職時還要強上幾分。

與此同時，州府武庫卻是一片雞飛狗跳。

自曹七所部之后，助耕隊也以運輸鐵錠打造農具的名義被調入庫中、交由薛嵩管帶。

這助耕隊與鹽戶截然不同，曹七麾下鹽戶在安邑時便有武裝經歷，隨后又北上太原乃至代州，長途行軍仿佛拉動訓練、效果極好，如今的水平比較內地團結兵或許都要強上幾分。

可助耕隊今日一早還是農夫壯丁，雖然這些時日也被組織起來統一調配耕種、但距離成軍仍然差的太遠，人人懵懂不知所以。

只有薛二毫不嫌棄，其人最愛的就是這種力挽狂瀾、以一己之力對抗強敵的戲碼，煞白臉上難得一見浮現出陣陣紅光，披甲戴胄在助耕隊之中來回穿梭、協助這些雛兒武裝兵器。

“力壯者挑選鐵甲步槊、便捷者選橫刀圓盾，會射箭者拿長弓、箭術不通者帶硬弩！”

至于帶兵之道、薛嵩講究一個示之以威，三番兩次仍然不得要領的庸笨之人被拖拽出列、毫不留情地用鐵鞭抽打至奄奄一息。

這反而震懾住了助耕隊壯丁，讓一切逐漸走上正軌。

如此折騰半天、逐漸入夜，刺史官廨中李觀察使組織的宴會如期開始。

本朝達官貴人宴會有獨特風俗，既不同于秦漢兩晉、與往后宋元明清也都大相徑庭。

其一講究規模宏大，不僅飲宴人數、菜品種類、歡聚場館皆大，器樂多用鼓磬，舞樂規模也是前所未有，什么天子八佾、諸侯六佾古禮規格被拋至腦后。

譬如宮廷燕樂中破陣樂出動舞者一百二十人、大定樂、太平樂一百四十人，上元樂更是有一百八十人穿五色云衣、歡歌踏舞。

民間宴會規模雖然不能與宮廷相比，但主辦方也無不竭盡所能、全無俗禮束縛。

其二是氣氛熱烈歡快，飲酒有對歌，酒至酣處主人邀請客人至庭中且歌且舞、且飲且樂，瀟灑快活，全然不似有些朝代，主客皆需正襟危坐、了無生趣。

今日刺史官廨、便啟用中廳大堂。

廳堂之中擺長桌酒席，一側布置器樂坐立兩部伎、輪奏歌舞大曲，中間有龐大舞隊，舞姬或服碧輕紗衣、或穿裙襦大袖，面畫云鳳之妝，頭飾金銅雜花，根據曲樂風格，舞步或柔媚婉轉、或慷慨激昂。

席間觥籌交錯、觀察使李篤熱情非常，酒過三巡便親自下至堂中、手攬姬女載歌載舞，賓客們于是紛紛起身、牽手圍繞四方，旋轉跳躍、久不停歇。

一曲舞罷，樂部伎換上首清雅音樂，賓客紛紛回歸座中，取溫水浸泡的絲巾擦拭汗漬、飲下杯上品佳釀，再看桌上菜食，眾多冷熱菜肴、糕點羹湯，琳瑯滿目、無法一一羅列。

上官如此盛情、地方各家族也不能毫無表示，借飲食之際，主動表示愿意多借耕牛、多出人力。

甚至善于耕種的壯丁也可以組織一些，仿照官府幫助孤寡婦孺。

“好！好！”李觀察使喜不自勝，取夜光玉杯、乘葡萄美酒，舉杯高呼，酒好、菜好、歌舞好、姬女好，代州上下一切皆好。

“本觀察一定要把諸位的功績奏報長安知道，請朝堂頒布嘉獎、讓美談百世流芳！”

“咣當”一聲，李觀察手中那價值不凡的夜光杯脫手落地，酒杯碎裂、殷紅的美酒如血一樣四處飛濺。

“觀察使醉了！”

柳載忙不迭地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李篤，向四方團揖致歉：“李觀察不勝酒力、已然醉啦！”

“瞎說！”李篤大手一揮，豪邁大笑：

“區區小酒、豈能醉我？”

“再飲、再飲！”

如此表現讓賓客若有所悟，李觀察畢竟年紀尚輕、不善酒力，看來是真的醉啦。

無妨無妨，有善于溜須拍馬者便趁機進言：

“前有輜重轉運，后有百姓春耕，樁樁件件皆緊要無比，觀察受命于危難之時、為代州殫精竭慮，實乃我等鄉梓幸事。”

“不妨請觀察榻上歇息，在下家中有女稍有姿色、這便喚來服侍觀察左右！”

說罷這人竟然真的遣仆從歸家速速將小女喚來，眾賓客有人哄堂大笑、言此人過于討巧，也有人追悔莫及，稱自家距離更近、也有女兒可以貢獻。

一時之間，主官醉后的刺史官廨更加熱鬧非凡。

城東圓果寺阿育王塔，關于刺史官廨飲宴的實況每隔一刻便會報至此處。

武敬聽著最新的消息啞然失笑，什么叫做：李觀察使屋中同時御二女，窗紙剪影動作虎虎生威、榻上美人嬌喘隔墻可聞？

好一副香艷景色！這十一郎少有如此放浪形骸、看來真的醉了。

打消疑慮之后、武敬便默默沉思：要不要趁此良機、攻占刺史官廨，將代州城掌握在手中？

大恨將報之際、白水金剛自然迫不及待：“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奪取州府、代州便將群龍無首。”

不過明悟卻連忙反對、認為時機仍然不妥：

“阿彌陀佛，且不說胡人大軍未至，那馬家的主人也在刺史府中飲酒，各方力量不能一致行動、輕舉妄動恐怕難以成功！”

“呵呵！”

明悟在安邑的失敗眾人皆知、如此表現難逃膽怯之嫌，白水金剛不屑與之爭辯，只輕蔑冷笑：

“你若不敢，憑我手中勁卒亦能成功！”

兩人爭執不休之際，武敬閑情逸致地回憶起過往長安金粉樓中的時光，彼時兄弟們用攢出的錢財共享柔玉白脂、其中情趣遠非如今投懷送抱的女人可比。

可惜啊，舊日時光一去不復返。

想入非非之時，武敬眼角的余光察覺到遠方山脈上出現了一絲異樣，起身仔細凝望幾息、開口打斷了明悟和白水金剛：

“那是什么？！”

遠山之巔、忽然出現了一點紅光跳動，起初如螢火微光、很快變得如星辰一般明亮。

“是烽火！”

“是烽燧燃起的烽火！”

胡人的大軍竟然在今夜到了！

“真是天意如此、真是天助我也！”武敬仰天長笑：十一郎你今夜就要殞命溫柔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