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善果驚得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這黃金手鐲足有小指粗細(x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活口兩端雕出兩只帶羊角的鷲首模樣，一雙飛翅昂然翹起，獸身之下卻長著鷹爪，不知是波斯或者拂菻的何種神獸。兩顆珍珠大如蓮子，光華瑩然隱隱流動(dòng)。誰見了都會知道，這一鐲兩珠都是市上難尋的寶物，只有王公巨賈大富之人才能擁有。如今卻遽然成了他掌中之物，怎不令他懷疑自己是在夢中呢？

曹善果狠狠擰了自己大腿一把，眼中淚花婆娑，向蕭隨深施一禮，將其他珠寶收進(jìn)胡瓶，貼身放好了鐲、珠、寶石，歡天喜地又惴惴不安地去了。

他在心里暗暗盤算：我那女兒多半有佛菩薩佑護(hù)，未曾降生先送來一場富貴，免得日后受苦，看來要加倍疼愛她才行。不過，這稀世的寶貝豈是布衣百姓消受得起的，還是換成銅錢，置下一片產(chǎn)業(yè)才是道理。

史野那看著酒保遠(yuǎn)去，忽然噗嗤一笑，說道：“我敢與郎君打賭，你送給他的三樣寶貝用不了多久還會回到我們胡商手中，你信不信？”

蕭隨不解地問：“為什么？”

“對他來說，把珠寶換成銅錢，買上成片田地當(dāng)富家翁，我實(shí)在想不出比這更好的主張。”

蕭隨一笑：“如何處置隨他高興就是，能有一個(gè)孩子從此不用困守貧賤就足夠了。”

史野那眼波閃動(dòng)，夸贊道：“我阿爺和諸位叔伯如此敬重郎君，起初我還不解，此時(shí)卻明白了！”

蕭隨問道：“你明白了什么？”

史野那說：“郎君慷慨任俠，怪不得所有人都要跟你做朋友。”

蕭隨指了指胡瓶，笑道：“我不過慷他人之慨，跟你們比起來還是自愧不如。”

史野那搖了搖頭：“你見得多了就自然明白，西域胡商出手闊綽，不惜金錢，不過是為自己奢靡享樂而已，那不叫慷慨，跟郎君的急公好義比起來，可是有天上地下之別了。”

她年紀(jì)雖小，說起話來卻井井有條，一雙明眸顧盼生輝，透著精明伶俐。

蕭隨笑道：“都說昭武諸國的男子小時(shí)就要手掌涂膠，不漏金寶，口含石蜜，學(xué)說甜言蜜語。看來不止男子，連你這樣的小娘子也概莫能外啊！”

史野那呵呵一笑，從酪碟之中盛了一匙蔗漿涂抹在嘴唇上，一把抱住了蕭隨的胳膊，嘟著嘴嬌笑道：“我此時(shí)就滿口甜言蜜語，你要嘗嘗嗎？”

同坐的薩吐延等人大笑起來，都深知薩保這個(gè)女兒古靈精怪，不知此時(shí)又在想什么匪夷所思的主意。

蕭隨哈哈一笑，對面前活潑開朗的小女孩也深為喜愛，說道：“自然要嘗！”作勢就要親過去。

史野那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臉上泛著微紅的酒暈，滿屋的燈光在她碧波般的瞳孔中化作點(diǎn)點(diǎn)閃爍星辰，一時(shí)竟有一種超凡脫俗的美感。

蕭隨捏著她的雙頰，在她額頭輕輕親了一下，笑道：“我看你眼中的聰明機(jī)智比嘴上的甜言蜜語還要讓人陶醉，看上一眼就如飲醇酒，真要跟這五色葡萄酒相媲美了！”

史野那起身撲過來，在蕭隨臉上、耳邊親得都是蔗漿，拍手大笑道：“原來你才是最會說甜言蜜語的人，嘴里的蜜糖可遠(yuǎn)超過我們胡商了！如今連腮邊、脖子都甜蜜蜜的，只怕張掖城里無人可及了！”

眾人大笑了一陣，忽然有人懊悔大叫道：“壞了！一說到張掖，我想起日間躲避沙漠之靈的事來，我還把一袋銀幣遺落在山縫里，一直忘了去取。”

他呼喚跟來的仆人，吩咐說，“你去那山谷尋一尋，撥開一株沙棗的枝葉，后面有我做的記號，旁邊石隙間就是。記住，袋里有銀幣九百多枚，大半是波斯庫薩和二世銀幣，少半是別國的仿幣，還有零星拂菻金幣以及庫薩和一世銀幣，莫要認(rèn)錯(cuò)！”

仆人答應(yīng)一聲，飛奔出了酒肆，乘上坐騎向城外而去。

胡商們一想到白天的遭遇就憤恨不已，紛紛咒怨吐谷渾使團(tuán)。

“這些人神頭鬼腦，只怕不安好心，大隋的天子可要吃他們的苦頭了。”“到了洛陽他們還敢肆行不軌，我看是自尋死路！”

有人鎖著眉頭，神神秘秘地說：“我問過城里的朋友，他們說確實(shí)看到有大批黑鳥從西而來，有些越城而過，有些落進(jìn)城里來了。如此看來，那吐谷渾巫師并沒有騙人，他真有驅(qū)使飛鳥的神通！”

旁邊人聽了不無憂慮地說：“有這么一個(gè)厲害人物，吐谷渾使團(tuán)一日不走，只怕全城之人都不能安心，不知他會不會使出別的折磨人的手段……”

有人不想杞人憂天，自尋煩惱，就說：“有裴侍郎在，又何必怕他。驅(qū)鳥的神通只怕是障眼法，我聽人說，幾日前有人四處采買鴿子、斑鳩，還有人見過突厥人往城里販運(yùn)山鴉。諸君請想，這些可都是能識途的飛禽，事先染了黑色埋伏在山里，到時(shí)一同放飛，它們自然都往來處返回。有的停在張掖，有的飛往突厥，從不知情的眼里看來，就像聽了符咒為人傳信一樣。”

所有人都豁然大悟，心中懼意散去，又都高興起來。蕭隨卻想，若是這驅(qū)鳥之計(jì)是早就謀劃好的，就更能確認(rèn)吐谷渾使團(tuán)是有備而來，別有用心，不知他們是意在張掖還是所圖在東都？

薩吐延意味深長地嘆道：“若論起神通，咱們祆教未必會輸于他們甘教。”他向史野那一笑，又說，“小娘子心里最清楚不過，咱們只是不拿來誑時(shí)惑眾罷了……”

眾人聽了紛紛應(yīng)和，心中底氣油然而生，說道：“不錯(cuò)，正是如此！何時(shí)薩保興致來了也露一手嚇嚇?biāo)麄儯　?

蕭隨問史野那：“你阿爺也會神通么？”

史野那笑道：“不瞞郎君，他的神通不過是能忍而已。只要有他在，就能應(yīng)變無窮，就算遇上危難也能叫人心有所望。”

眾胡商紛紛點(diǎn)頭：“正是正是，他是我們的領(lǐng)袖，我們都服他。”

薩吐延喝了幾杯酒，已經(jīng)有了醺曛醉意，他向史野那笑道：“史薩保是我們領(lǐng)袖，野那小娘子是我們這里公認(rèn)的美人兒！可惜吐谷渾使團(tuán)一來，西域第一美人的位置恐怕要換人了，哈哈。”

旁邊的薄如緩一聽，伏在案上連聲大笑，好一會兒才強(qiáng)忍住，說道：“你說的是吐谷渾公主嗎？她號稱是西域第一美人，依我看，這個(gè)名頭讓與她也罷，我們的史野那豈能與長毛巨人爭長論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