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解剖孤獨
- (日)慈子·小澤-德席爾瓦
- 1488字
- 2025-05-27 10:05:49
主體性的雅努斯之面
主體性的第一個也是最基本的結構就是我所說的“主體性的雅努斯之面”(Janus-faced nature of subjectivity)。頭部前后各有一副面孔的雅努斯是古羅馬的門神與過渡神。2簡單來講,主體性是一個分化“自我”和“非我”(或他者)的過程,即使二者可以相互滲透。這個過程建立了同時運作的兩方面:向外與向內的主體性。而這個閾限過程會在這兩個相互依存、共同建構的向度之間的閾值處不斷建立一種屏障(membrane)。主體性的兩個向度之所以是共同建構,是因為談論“自我”就意味著什么是“非我”(即環境和他人),而談論“他者”會暗示什么是“自我”。這之所以是一個過程,是因為它是持續進行而非靜止的狀態,被建構為“自我”和“非我”的事物會隨語境與時間的變化而變化。這個過程本身就是我們所說的主體經驗,或簡單講是經驗,因為它包含并確定了經驗的主體與經驗的客體或內容。
首先單獨討論屏障的每一向度,再把二者放在一起,這有助于理解主體性的概念。主體性的第一個向度是向外。作為社會動物的人類,我們與他者共享同一個象征世界。主體性這種“共享世界”一面意味著我們的意義建構、我們的語言、我們的概念、我們的價值觀和信仰、我們的假設和態度,以及我們體驗環境和自身的方式都是和他人共同創造的。共享一個世界既對我們與他者溝通與生存的能力至關重要,也是我們感受到對他者、接納和歸屬的需求基礎,這就是發展心理學家菲利普·羅查特(Philippe Rochat)所說的“我們的基本親和需求”(our basic need to af?liate)3。我們共享一個世界的事實使得共情、關懷與同情成為可能,但它也意味著當我們被社交孤立、排斥、霸凌、冒犯、輕視或邊緣化時,我們會經歷痛苦。正是由于這種主體性結構的認識,研究者認為所有主體性都是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的,所有經驗都是主體間性的,所有的意義、語言和文化在本質上都是社會性的。從這個觀點來看,成為一個自我就要與他者相互依存,一個人在與他者的關系中成為自我,也才是一個自我。
然而,這種“向外”有孿生一面,即“向內”。這指的是我們也會體驗同他者和環境分離開來的“自我”。自埃德蒙德·胡塞爾(Edmund Husserl)以來的現象學家們已指出經驗的一個基本結構是,經驗總是指向一個客體(他者),這被稱作意向性(intentionality)。但與此同時,經驗總是“為我”和“對我”。這是因為成為一個經驗主體的前提是要有非我的經驗客體以及一個經驗的自我。4事實上,這種自我與環境的分化正是擁有自我和成為謀求生存的有機體之意義所在。正如神經學家安東尼奧·達馬西奧(Antonio Damasio)指出,如果有機體不分化自我與環境,它們就不會尋求生存,也不會謀取食物和安全以及逃離危險。5從這個角度來看,成為一個自我就是與他者分離,就是孤單一人。
當一個人感覺到身體疼痛時(比如戳到腳趾),他們往往會通過發聲、面部表情或手勢向他者發出疼痛體驗的信號。看到信號的他者就會在經驗與意義建構的共同本質基礎上體會共情。事實上,他們也許會退縮,并且神經影像學研究表明,他們可能體驗到不一樣但相似的神經激活,就像自己親身感覺到那種痛苦。6這說明了經驗的共同本質。與此同時,同一個人可能正在經歷他人無法察覺也看不到的情感痛苦。即使他們嘗試表達出這種痛苦,其他人也可能無法理解或共情。我們無法表達出來的經歷就說明經驗具有私人性。7
這兩種主體性向度看似矛盾,但它們構成主體經驗一個基本且重要的動態過程:我們相互依存又是個體存在,我們共享一個世界又是孤單一人,而且二者都對經驗的本質至關重要。事實上,它們像是同一張屏障的兩面,因此被稱為雅努斯之面。這種兩面性也為孤獨創造了必要條件。孤獨就存在于這種閾限之中,并且是這種閾限的一個結果。孤獨因此是人類經驗的根本問題和狀況,而非衍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