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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費雷德里克—伊夫·熱奈住在美國。六年來,我和他持續通信。我們每次通信都間隔一段時間,但整體上沒有斷過。熱奈在1997年出版了《颶風》,我在閱讀這本書的過程中發現他是一個全情投入的作家。他一直在尋找,不斷受傷。他要找的東西時隱時現。熱奈的作品極具美感,他把相同的主題、地點和場景組合、混合在一起,寫就一部豪華壯美而又令人心碎的交響曲。之后,熱奈寫了《慈善》,最近他又寫了《自然光》。這兩部作品表現出他仍在尋找,他所追尋的目標獨一無二,他在尋找的過程中毫不妥協。去年,熱奈來了一次法國,當時他問我是否愿意一起做對談,討論一些與寫作、與我的書有關的問題。對談的形式可以是電子郵件。沒有時間限制,也沒有規定最后用什么方式呈現,可以做得很自由。我心動了,因為對談沒有限制,也不確定會做成什么樣,而且整個對談是書面的。拋開這些不談,我了解費雷德里克—伊夫·熱奈寫作的方式,我確定他提問的時候肯定能問到點兒上。我覺得這場對談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也覺得對談有保障,不僅是因為我和熱奈各自用不同的方式寫作,也是因為我和他視角不同。我和熱奈看待事物的方式相去甚遠,因此,我感到無比自由,同時深感自己有義務闡釋我的寫作路徑。

在近一年的時間里,費雷德里克—伊夫·熱奈斷斷續續地給我寫郵件,他發來一組問題,也告訴我他的想法。我很少立刻回復。在我收到的問題和我想做出的回答之間,存在一段距離,這段距離讓我焦慮,這段距離甚至威脅著我。在口頭訪談中,即便是說得很慢的訪談,人其實或多或少地會盡力從容地、迅速地忽視和跨過這段距離,這是一種習慣。而在書面對談中,我有充足的時間來熟悉這段距離。在我開始寫的時候,或者是準備要寫的時候,我的思考和感受會從虛無中浮現出來;而當我不寫的時候,這些東西都不會出現。一旦我感覺找到了一些有點確定的東西,我就直接在電腦上寫下我的回復。我不做筆記,盡量少改。這是我給自己定下的規則。

在對談過程中,我擔心的只有兩點,一點是真誠,另一點是準確。我發現準確比真誠更難達到。我已經寫了三十年,在討論寫作的同時,不把這三十年統括起來,也不把這三十年簡化成幾點原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呈現不可避免的矛盾之處。要清晰地揭露出從時間到意識的具體細節。是我的意志讓我選擇用什么詞,讓我把句子拼成一本書。我沒法告訴別人這是怎么做到的,因為我自己都不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不過我覺得我可以講清楚我的文本有什么目的,講講我寫作的“原因”。這些來自想象的東西并非對現實毫無影響,實際上它們決定了我的寫作形式。寫作在我的人生中占比很大,我唯一希望的就是我在此講出了一些與寫作有關的、屬于我個人的、暫時有效的真相。當然,其他人完全可以提出不同的意見。

費雷德里克—伊夫·熱奈固執地、精巧地在我面前一點一點地鋪開了一條道路,我帶著好奇心踏上這條道路,我感到愉悅,有時也覺得不確定。我是不是因此走到別處去了?我在訪談的開頭就說了希望自己能走到別處去。不,只有毫無顧忌地,也許還要懷著愛意地沉入有關生活和世界的現實中,從中提取詞匯,最終寫成一本書,這個過程才有力量。在這部集子里,我圍繞寫作而寫作,我沒有討論世界。說到底,寫作的過程是無法展現出來的,講述寫作經驗因此有點不現實。不過,寫作的經驗或許可以通過其他方式呈現出來。比如通過回憶中一段不可磨滅的畫面,剛剛這段回憶又一次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那是在利勒博納,當時戰爭剛結束。我大概四歲半。我第一次去劇場看演出,跟父母一起。表演是露天的,或許是在美軍的營地那邊。演員們往舞臺上放了一個大箱子,把一個女人嚴嚴實實地關了進去。男人們拿著釬子從各個方向往箱子里刺。沒完沒了。小時候,人總是容易感到害怕。最后,那個女人從箱子里出來了,毫發無傷。

A.E.

2002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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