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幫我了……”
那六個字，如同六根淬了寒毒的冰針，穿透稀薄的電波，狠狠扎進夏雨薇的心臟。她握著手機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指尖冰涼，仿佛剛剛觸摸過千年寒冰。直播間里的暖氣似乎失去了作用，一股陰冷的寒意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讓她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起了細密的雞皮疙瘩。這不是幻覺。這股寒意，如此真實，如此……絕望。
“你……你是誰？”夏雨薇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音，她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打擺子，“你……在哪里？”她知道這個問題很蠢。對著一個可能來自未知維度的“聲音”詢問地址，就像對著雷聲詢問天氣預報一樣徒勞。但她必須問。一種強烈的、幾乎是本能的直覺告訴她，這個聲音，這個“人”，與她之前在“午夜低語”中捕捉到的那些斷斷續續的、充滿悲傷與寒冷的囈語，是同一個人！
收音機那頭，或者說，是那片被永恒冰雪覆蓋的孤寂之地，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風聲，以及……冰塊碎裂的、細微卻清晰的“咔嚓”聲，透過某種夏雨薇無法理解的媒介，傳遞過來。那聲音，讓夏雨薇仿佛能看見一片無垠的白色荒原，看見猙獰的冰川，看見漫天飛舞的、永不停歇的雪花。就在夏雨薇以為連接已經中斷，那聲音不會再回應的時候——
“葉……峰……”一個沙啞的、仿佛被冰雪磨礪了千百年的聲音，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我叫……葉峰……”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又似乎在聚集力量。“我……在山上……好高……好冷的山……”“他們叫它……‘鬼吻’……”
葉峰！鬼吻！夏雨薇的瞳孔猛地收縮，呼吸瞬間停滯！這兩個詞，像兩道閃電，劈開了她記憶的閘門！她想起來了！大約是三年前，一則轟動全國的新聞——國內頂尖登山隊在挑戰K2姊妹峰，“鬼吻峰”時遭遇特大雪崩，五名隊員中，四人遺體被找到，唯有隊長葉峰，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永遠地留在了那片死亡雪域。葉峰！那個創造了多項登山記錄，被譽為“雪山之子”的傳奇登山家！他不是失蹤了嗎？難道……一個令她頭皮發麻的念頭，不受控制地涌上心頭。
“你……你是……三年前……在‘鬼吻峰’失蹤的……葉峰？”夏雨薇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得尖銳，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三年了……嗎？”那個聲音喃喃自語，帶著一絲茫然，一絲恍惚，“原來……已經……這么久了……”“雪……一直沒停過……我好冷……”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疲憊與深入骨髓的寒意，還有一種……被世界遺忘的、刻骨的孤獨。“我以為……再也不會有人……記得我了……”
夏雨薇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是了！就是他！那些“午夜低語”中，斷斷續續的呼救，對寒冷的呻吟，對雪山的描述……所有的一切，都與葉峰的遭遇吻合！她聽到的，竟然是一個……被困在雪山上的……亡魂的低語！這個認知，讓夏雨薇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恐懼，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莫名的悲憫，種種復雜的情緒在她心中翻騰。
“葉峰……先生，”夏雨薇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知道，此刻的她，或許是這個孤獨的靈魂，唯一的傾聽者，“你……為什么會……聯系上我？”“我不知道……”葉峰的聲音依舊虛弱，卻多了一絲困惑，“我只是……一直在說……一直在喊……我想……有人能聽見……”“這里的風……太大了……聲音……傳不出去……”“直到……你的聲音……像一道光……”
夏雨薇明白了。葉峰的執念太深，他的靈魂被困在了雪山，他的意念在絕望中不斷向外擴散。而她，因為某種未知的原因——或許是她這臺老舊的收音機，或許是她本身特殊的敏感體質，又或者僅僅是某種無法解釋的巧合——成為了那個能夠“接收”到他信號的人。“午夜低語”……原來，她真的在與一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低語者”對話。
“葉峰先生，”夏雨薇握緊了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嗎？或者……需要我為你做些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為一個三年前就已經遇難的登山者的亡魂完成心愿？這聽起來像天方夜譚。但她還是問了。因為她能從那個聲音里，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幾乎要溢出來的……不甘。
“心愿……”葉峰低聲重復著，聲音里充滿了苦澀。“我只是……想讓人們知道……我們不是懦夫……”“雪崩……來得太快……我們……盡力了……”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急促，夾雜著劇烈的風聲，仿佛他正在回憶那個令他永世不得安寧的瞬間。“還有……我的隊友們……他們的名字……不該被遺忘……”“王磊……李明……張強……趙雪……”他一個一個地，念出那些同樣長眠于雪山的名字，每一個名字，都像一塊沉重的冰塊，砸在夏雨薇的心上。“他們……都是好樣的……”
夏雨薇的眼眶，不知不覺濕潤了。她能想象，在那個絕望的瞬間，這些登山者們所經歷的恐懼與不甘。他們不是去送死，他們是去挑戰極限，去追逐夢想。但命運，卻用最殘酷的方式，終止了他們的征程。
“我……會記住的。”夏雨薇哽咽著說，“葉峰先生，我會記住你們的名字，也會……把你們的故事，告訴更多的人。”“謝謝……”葉峰的聲音里，似乎帶上了一絲微弱的暖意，雖然那暖意很快就被無邊的寒冷所吞噬，“已經……很久……沒有人……和我說話了……”“我以為……我會永遠……一個人……在這片雪里……”
“你不是一個人。”夏雨薇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她該怎么陪伴一個亡魂？但葉峰似乎并沒有在意她的失言。“是啊……”他輕輕地嘆息，那嘆息聲，像一片雪花，輕飄飄地落下，卻帶著千鈞的重量，“我不是一個人……還有……山……”“它一直在……陪著我……”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那股維系著他們之間聯系的“信號”，似乎也開始變得不穩定，夾雜著越來越多的雜音。“冷……太冷了……我要……睡一會兒了……”“如果……如果明天……你還在……”“再……和我說說話……好嗎？”
夏雨薇的心猛地一緊。“葉峰先生！你……”她想問他會不會消失，想問他明天是否還能聯系上。但回答她的，只有越來越響的“沙沙”聲，以及……那如同雪山嗚咽般的風聲。葉峰的聲音，徹底消失了。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場幻夢。
夏雨薇失力地放下手機，身體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久久無法平靜。直播間的燈光，顯得異常慘白。她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已經是凌晨三點。窗外，迷城的霓虹依舊在不知疲倦地閃爍，紙醉金迷，歌舞升平。誰會知道，就在此刻，一個孤獨的靈魂，正被困在數千里之外的極寒雪域，忍受著永恒的冰封與寂寞？而她，夏雨薇，一個普通的深夜電臺主播，竟然成為了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系。
她打開電腦，顫抖著手，在搜索引擎里輸入了“葉峰”、“鬼吻峰”、“雪崩”等關鍵詞。無數的報道、圖片、悼念文章，瞬間涌現在屏幕上。她看到了葉峰生前的照片，英俊，堅毅，眼神明亮，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愛和對極限的渴望。她看到了他隊友們的照片，每一個都那么年輕，那么鮮活。她看到了“鬼吻峰”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雄姿，以及……雪崩發生后，那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慘烈景象。一切，都與葉峰在“電波”中所述說的，一一對應。這不是夢。這是真實的，發生過的，悲劇。
夏雨薇關掉網頁，眼神復雜地看了一眼那臺老舊的收音機。它靜靜地立在那里，仿佛只是一個普通的物件。但夏雨薇知道，它不再普通。它是一扇門，一扇連接生與死，連接人間與雪域孤魂的……門。而她，握著這扇門的鑰匙。
“明天……”她喃喃自語，“我還會在這里。”“葉峰先生，如果你還能聽見……”“我會……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