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唐府。

桑窈望著眼前的水紋紗帳神情呆滯，身體難受得緊，鼻間酸酸的，喉嚨灼熱難耐，據身邊的丫鬟所言，她這是落水后才醒來。

可她明明死在了那個冬日，都來不及看一眼雪景，就滿懷不甘和怨恨憤然離世。

死后還得知自己是那顧玄序早死的白月光，隨后就失去了意識。

現在這又是鬧哪出？

桑窈能肯定，自己又活了一遭，同時也發現，她如今的身份，不再是桑家小姐桑窈，而是唐府唐窈。

桑窈看向一旁木著臉的丫鬟翠玉，“我想喝水。”

翠玉不情愿地倒了杯涼水，桑窈緩了口氣，“我要熱的。”

砰地一聲，翠玉將杯子放在桌上，清脆的響聲讓桑窈心里一抖，她撫上心口，居然沒有心悸的感覺。

要知道死前她那病懨懨的身子，旁人給她說句重話，她都得緩上好一陣。

“六姑娘做出這檔子丑事，有口水喝就不錯了，還想要熱水。是老夫人仁慈，念及你也落水傷了身子，才被押你去給三姑娘賠罪，不然你怎會還在此處好好躺著。奴婢人微言輕，但也看不過眼，在此奉勸六姑娘一句，人奢求什么，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不要自視甚高，害人害己。”

桑窈皺眉，這唐窈究竟做了什么，連丫鬟都對她惡言相向。

不過她又不是唐窈，為何受這氣？

“這便是你對我的態度嗎？”

翠玉被她問得一愣，冷臉道：“六姑娘還想讓我用什么態度？”

桑窈冷笑一聲：“且不說我為主你為仆，你如此囂張，如此輕待我，就不怕我罰你月俸？便說我不過是讓你給我倒杯熱水，又不是叫你上刀山下火海，你何來如此大的火氣？無論我做過什么，你在這屋子一日，便歸我管一日，我想收拾你，不過一句話的事。”

翠玉臉色鐵青，很快又放松下來，誰不知道六姑娘在唐家不得寵，且品行不端，若是旁的姑娘說這話，她可能就真被唬住了，可惜她眼前的人是六姑娘。

“六姑娘不必說這些話嚇我，我問心無愧，六姑娘所作所為本就為人不齒，因何我說不得？”

這番下來，桑窈心里也門清了，唐窈在這唐府當真是不受重視，隨隨便便一個人都能踩她頭上。

聽見屋子里的動靜，一娃娃臉的小丫鬟推門進來，見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忙跑過來接過翠玉手里的水壺，討好道：“姐姐休息，我來就好。”

翠玉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就扒著這喪門星吧！”

說罷奪門而出。

小丫鬟南星沖榻上的桑窈笑笑，解釋道：“姑娘別同她一般見識，翠玉姐姐就是氣性大了點，人是好的。”

桑窈腹誹，這何止是一點。

見南星提著水壺要出去，桑窈喊住她：“給我倒杯水吧，涼水就好，不必燒熱的。”

南星一頓，倒水服侍桑窈喝下。

清水劃過咽喉，桑窈才覺得嗓子不再冒煙，天知道方才跟翠玉說那番話，她嗓子有多疼。

“你叫什么名字？”

南星微愣，規矩應答：“奴婢叫南星。”

“南星……是個好名字。”桑窈呢喃幾聲，又問：“我究竟做了什么，那翠玉如此見不慣我？”

南星欲言又止，小心打量她的神色：“六姑娘不記得了？”

桑窈很坦然：“自然是記得，只是我記得的跟別人眼里看到的，興許不大一樣，所以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南星松了口氣，簡單講述來龍去脈。

原是唐窈喜歡上了三姑娘唐瑜的未婚夫婿，不僅私下與其拉拉扯扯，被唐瑜當場撞破，還起了歹心，想把唐瑜推進池子里淹死。

沒想到把自己搭了進去，落水昏迷到現在才醒。

這么看，唐窈應當是落水后就沒了，而桑窈是借尸還魂。

只不過她如今要面對的，不是為何會借尸還魂，而是如何解決與唐瑜的這番糾葛。

與此同時，唐府東面，唐家老夫人的屋子里，氣氛十分凝重。

終是唐家二夫人先耐不住性子，說出口來：“娘，那丫頭究竟要如何處置？”

唐家二夫人說的，是近些日子才接回家的六姑娘，唐窈。

天可憐見，唐家養了十五年的五姑娘，居然不是唐大老爺和大夫人生的。

當年江寧水患，大夫人有孕在身，跟著唐老爺奔波救災，混亂中于一戶農家誕下一女，竟是接生的婆子不仔細，抱錯了那家的女娃，將真正的唐家小姐遺落在農戶家。

直到十五年后，這樁秘密才被省親回來的老嬤嬤揭開。

原是那大夫人生的五小姐左臂有一花瓣印記，這老嬤嬤惦記小主子，貼身照顧了好些時日，在一次服侍五姑娘換衣的時候發現其光潔的手臂，這才揭開這個驚天烏龍。

疼得如珠如寶的乖女不是親生的，唐家大夫人頓時一陣暈眩，當即派人去尋當初的那戶農家。

這不，總算把遺落在外的唐家真千金找回來了。

但唐五姑娘到底在膝下嬌養多年，唐家夫婦都舍不得，便給了那農家一筆錢打發了，繼續養著五姑娘，找回來的就記作六姑娘，對外宣稱六姑娘與五姑娘乃雙胎，只是六姑娘身體羸弱，送到鄉下莊子養到現在，及笄了才接回來。

本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唐家夫婦自覺對親女有虧欠，自是百般補償，那唐五姑娘也不是個糊涂的，心知自己霸占唐六姑娘多年人生，什么好的都往她前面捧，生怕委屈了她。

只是唐家人一片真心，這回來的唐六姑娘卻不是個值得的主。

到底是養在鄉野的孩子，舉止粗魯不如唐五姑娘循規蹈矩，時常鬧些笑話，惹得父母長輩不快。

但念及她流落在外多年，唐家人也就睜只眼閉著眼，左右是在家里丟人，不出去拋頭露面，屆時找個好拿捏的人家嫁過去，護著些，倒也不會礙著唐家的名聲。

只是唐六姑娘這次惹的禍，到底大了些。

唐家老夫人是個不茍言笑的老人家，滿頭白發梳得規矩，一雙眼眸卻清亮得很，年逾六十，仍精力十足。

聞言她只淡淡眨眼，想起那混賬孫女，胸口一陣郁結。

屋外登時傳來哭鬧聲，緊接著一粉衣少女散著發髻跌跌撞撞跑進來，跪到唐老夫人身邊就是一陣哭嚎。

“祖母，您得為孫女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