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大雪，簌簌下了一夜。

屋里炭火熊熊，溫暖如春，厚重的暖簾將風雪的寒冷盡數擋在外面，卻仍然擋不住榻上人逐漸衰敗的生機。

屏風之外，嬤嬤擦著淚懇求大夫：“我家小姐這病，當真沒法了嗎？”

大夫語氣遺憾：“小姐沉疴已久，這自娘胎里帶來的弱癥，若不是這些年各種名貴的藥材養著，怕是早早就……小姐昨兒個咳血，病癥又加重了，如今是在下用參片吊著小姐的氣，左右不過這幾天的事了，貴府還是盡早準備后事吧……”

嬤嬤哭著送走大夫，屋外響起陣陣啜泣聲。

桑窈艱難地睜開雙眼，鼻間是難聞的苦藥味，她望著窗外的雪影，心生向往。

她要死了嗎？她活了十八年，不曾見過冬日的雪景，如今即將長逝，竟也沒機會瞧見了。

怎么會不遺憾呢？

丫鬟雙眼通紅，見她泫然欲泣，以為她心里記掛著人，哽咽勸道：“小姐放心，嬤嬤已經遣人去請顧世子了，他很快就來。”

顧玄序，桑窈的青梅竹馬，自幼訂下婚約的未婚夫婿，明威侯世子。

桑家乃清流世家，世代輔佐皇帝，桑窈的祖父曾三朝為相，輝煌一時。只是到了桑窈父親這一代，家族內部青黃不接，小輩人才不拔尖，漸漸沒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桑家如今的家底還撐得起這清流世家的名聲。

眼下聽丫鬟提起顧玄序，桑窈表情沒什么變化，丫鬟只當她病體連帶心情不佳，心中哀嘆一陣自家小姐為何如此苦命后，掩面跑出去哭了。

其實桑窈沒那么想見顧玄序，比起見顧玄序最后一面，她更愿意自己能活得更久一些。

她自幼體弱，母親許氏生她時難產去世，她出生自帶弱癥，祖父從宮里請來的太醫曾斷言她活不過十五。

桑窈出生前許氏便與侯府夫人說好娃娃親的事，見桑窈病殃殃的，侯府也并未嫌棄毀諾，反而這些年搜集各種名貴藥材給桑窈續命。

顧玄序對她更是體貼周到。

這份恩情，桑窈是感激的。

只是今生無以為報，若來生她有個好的身體，她定要……算了，有來生再說吧。

想著想著，桑窈又嘔出一口血來，丫鬟慌慌張張地給她擦嘴，眼淚嘩啦嘩啦地掉，嘴里嚷嚷什么“都怪公主小姐才會突然惡化”。

桑窈這才想起來，她的病情突然惡化，是因為昨日嘉寧公主前來探望她，她難得精神好了些，也顧不上這公主心悅自己的未婚夫，與她多聊了幾句。

當夜就嘔血發病，昏昏沉沉間，再醒來已是第二日。

顧玄序來得匆匆，聽聞她病情惡化前見了嘉寧公主，又匆匆離開，說要去找公主的麻煩。

他好似把她病情惡化算在了公主頭上，桑窈迷蒙間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很想罵他蠢貨，她的病關公主什么事，她還得感謝公主愿意跟她聊這么多。

可顧玄序背影堅定，而她已無多少氣力，只看了幾眼，又昏迷過去。

聽眼前這丫鬟也是這么認為，桑窈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白了她一眼，在丫鬟眼里卻十分幽怨凄慘。

桑窈感覺自己呼吸不上來了，仿佛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她的咽喉，生生奪去了她的生機。

不想死……

我不想死……

桑窈大滴大滴地落淚，她才活了十八年，她不想這么早死去。

為什么偏偏是她？

憑什么偏偏是她？

“來人啊，來人啊！小姐不成了！”

丫鬟哭嚷著跑出門去，四周一片兵荒馬亂。

遁入黑暗前，桑窈看見顧玄序神色凄然地奔向自己，嘴里說著“我已經替你教訓了嘉寧，元元你別睡，我叫嘉寧來給你道歉”。

桑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很想罵他“有病”，卻陡然失去力氣，徹底失去意識。

“叮——”

“白月光女配桑窈下線，正在為您對接后續劇情。”

憑空響起一道僵硬的女聲。

桑窈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置身一片虛空之中。

這兒是哪兒？是地府嗎？剛才聽到的是什么聲音？是黑白無常來勾她的魂了嗎？

突然一道白光閃過，桑窈被刺得睜不開眼，腦海中卻源源不斷出現許多，不屬于她的記憶。

原來她是一本追妻虐文里的白月光女配，女主是嘉寧公主，男主是她那有病的未婚夫婿顧玄序。

故事發生在桑窈死后，因為桑窈死前一天女主嘉寧公主來探望桑窈，男主顧玄序就認為，是嘉寧想嫁給他，才逼死重病在身的桑窈。

顧玄序為給桑窈報仇，假意在嘉寧公主陪伴自己度過喪妻之痛的時候喜歡上她，等二人成親后，他才暴露真面目，百般折磨嘉寧。

還找來一個與桑窈八分像的替身，整日恩愛給嘉寧看，以此折辱她。

“這是你欠元元的。”

在顧玄序狠心打掉嘉寧肚子里的孩子后，嘉寧終于心灰意冷，請旨和離。

顧玄序卻不肯放過嘉寧，因為替身中了蠱毒需要嘉寧的心頭血，顧玄序便派人綁了嘉寧，強迫她取血。

嘉寧順勢為之，假死脫身，顧玄序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愛上嘉寧，四處尋找嘉寧的下落，追妻火葬場。

可嘉寧早已傷透了心，還壞了身子。

一個早死的桑窈害了嘉寧本應輝煌幸福的一生。

這是讀者對這個故事的評判。

但是，憑什么？

憑什么將嘉寧的不幸，歸咎到她身上，她只是一個，病痛纏身多年的可憐人，死后還要背負這樣一樁罪名。

桑窈對他們的愛恨情仇才不感興趣，對她這短暫的十八年人生來說，沒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可她此時此刻才發現，她掙扎求生的十八年，居然只是故事的設定。

既定她的苦楚，寫就男女主波折又虐心的人生。

但是，憑什么？

桑窈不由得吶喊出聲：“憑什么給我一副病懨懨的身體？憑什么肆意安排我的人生？我不想當別人故事里早死的配角，誰要跟他們玩情情愛愛的游戲，我只想活著！”

下一刻，世界開始波動，眼前的景象開始坍塌，那個僵硬的女聲再次響起。

“檢測到角色意志崩壞，正在修復，正在修復……”

緊接著，桑窈忽然失去了意識。

再睜眼，她成了江寧唐家的庶女，唐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