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御花園里，芙蓉花開得正艷。我扶著羞雨的手緩步走在鋪著鵝卵石的小徑上，腹中尚不足月的胎兒讓我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太后新賜的湖藍色織金襦裙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卻掩不住我微微發白的面色。

“寶林可要歇息片刻？“羞雨擔憂地望著我，“這日頭毒得很，您又懷著身子...“

我輕輕搖頭，目光掃過前方花團錦簇的亭臺。那里早已聚集了后宮諸多妃嬪，珠翠環繞，衣香鬢影。皇后沈寒露端坐正中，一襲正紅色鳳紋宮裝襯得她端莊威嚴。李貴妃則倚在皇后身側，那身絳紫色繡金牡丹的衣裙艷麗奪目，發間金鳳銜珠步搖隨著她說話的動作輕輕晃動，晃得人眼花繚亂。

“林寶林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亭中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我。

我深吸一口氣，松開羞雨的手，規規矩矩地福身行禮：“妾參見皇后娘娘，貴妃娘娘，各位姐姐。“

“快起來吧。“皇后溫和地抬手，“你如今懷著皇嗣，不必多禮。“

李貴妃朱唇微勾，眼波流轉間卻帶著幾分審視：“林寶林好福氣，入宮才兩個月就有了喜訊。本宮記得，當年妾身懷大公主時，可是足足等了半年呢。“

我垂眸不語，只覺后背沁出一層薄汗。自從壽康宮診出喜脈，這樣的明槍暗箭便從未停過。

“林妹妹。“一道甜膩的聲音突然插入，劉貴人不知何時已走到我身旁，親熱地挽住我的手臂，“御醫說頭三個月最是要緊，妹妹怎么還出來走動？不如姐姐陪你去湖邊透透氣，那兒涼快些。“

我抬眼對上她笑意盈盈的眸子，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劉貴人因李貴妃舉薦連跳兩級，風頭正盛，今日卻對我這般殷勤，實在蹊蹺。

“多謝劉姐姐美意，只是...“

“哎呀，別推辭了。“她不由分說地拉著我往外走，“皇后娘娘，妾身帶林寶林去賞荷，可好？“

皇后微微頷首：“去吧，仔細著些。“

就這樣，我被劉貴人半拉半拽地帶離了人群。羞雨想跟上來，卻被劉貴人的侍女春桃攔住：“兩位主子說體己話，咱們做奴婢的跟著多不合適。不如去取些冰鎮酸梅湯來？“

羞雨猶豫地看向我，我輕輕點頭示意她放心。劉貴人見狀，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

荷塘離亭子不遠，卻因假山阻隔顯得格外僻靜。水面鋪滿碧綠荷葉，粉白荷花點綴其間，微風拂過，送來陣陣清香。

“妹妹看這荷花，開得多好。“劉貴人引我走到塘邊一塊突出的青石上，“聽聞荷花象征多子多福，正應了妹妹的好兆頭。“

我小心站穩，手指不自覺地撫上尚且平坦的小腹：“姐姐說笑了，妾身不過是運氣好些...“

“運氣？“她突然冷笑一聲，聲音陡然壓低，“一個八品文官之女，相貌平平，憑什么剛入宮就懷上龍種？“

我心頭一顫，下意識后退半步，卻見她眼中寒光一閃，猛地伸手向我推來！

千鈞一發之際，我本能地側身一閃，同時伸手格擋。劉貴人顯然沒料到我的反應，推空的手收勢不及，整個人向前踉蹌幾步。我清晰地看到她臉上驚恐的表情，緊接著是“撲通“一聲巨響——

水花四濺。

“救命！救命啊！“劉貴人在水中拼命撲騰，華麗的衣裙吸飽了水，像沉重的鎖鏈般拖著她下沉。

我僵立在原地，心臟狂跳如擂鼓。方才若慢上半拍，此刻在水中掙扎的就是我了...而我腹中的孩子...

“來人啊！林寶林推劉貴人下水了！“春桃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尖利的叫聲劃破御花園的寧靜。

我猛然回神，厲聲喝道：“胡說！分明是劉貴人想推我下水，自己失足跌落！“

“你血口噴人！“水中的劉貴人抓住春桃遞來的竹竿，一邊往上爬一邊哭喊，“妾身好心陪你賞荷，你為何要害我？！“

很快，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皇后、李貴妃帶著一眾妃嬪匆匆趕來，后面跟著驚慌失措的宮女太監。劉貴人被拉上岸時渾身濕透，發髻散亂，妝容糊了一臉，狼狽不堪地伏在地上干嘔。

“怎么回事？“皇后沉聲問道。

劉貴人立刻撲倒在皇后腳邊，聲淚俱下：“皇后娘娘為妾身做主啊！林寶林她...她嫉妒妾身受寵，竟將妾身推入水中，欲置妾身于死地！“

“荒謬！“我跪倒在地，聲音因憤怒而顫抖，“皇后娘娘明鑒，是劉貴人假意邀妾身賞荷，支開妾身的婢女，欲加害妾身與腹中皇嗣。幸而妾身躲閃及時，她才自食惡果！“

“你胡說！“劉貴人尖叫道，“妾身的侍女親眼所見——“

“一個侍女的證詞豈能作數？“我打斷她，轉向皇后，“娘娘，劉貴人若有心賞荷，為何不讓自己的侍女近身伺候？又為何非要支開妾身的婢女？這分明是蓄謀已久！“

皇后眉頭緊鎖，目光在我和劉貴人之間游移。李貴妃站在皇后身側，涂著丹蔻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帕子，眼神閃爍不定。

就在僵持之際，假山后突然傳來一陣窸窣聲。眾人回頭望去，只見大公主拉著二公主的小手鉆了出來。兩個小姑娘穿著同色的粉紗裙，發間珠花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天真爛漫得如同畫中走出的仙童。

“母妃！“大公主脆生生地喚道，小跑到李貴妃身邊，卻指著水淋淋的劉貴人說，“兒臣看見劉娘娘要推林娘娘下水，還說要林娘娘去死呢！“

滿場嘩然。

五歲的二公主也怯生生地點頭：“嗯，劉娘娘伸手推人，自己掉下去了...“

李貴妃臉色驟變，一把拉住大公主：“小孩子家胡說什么！“

“兒臣沒有胡說！“大公主掙脫母親的手，挺起小胸膛，“兒臣和二妹妹在假山后面捉迷藏，看得清清楚楚！劉娘娘好兇，說要讓林娘娘和肚子里的寶寶都去死...“

劉貴人面如死灰，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你這個小不點？！誰教你這么口齒伶俐來陷害我！？“

“放肆！“一聲怒喝從人群后方傳來。眾人慌忙讓開一條路，只見皇上不知何時已至，龍顏大怒，“劉氏，你是在指責朕的大公主撒謊？還是說李貴妃教養有誤？“

劉貴人癱軟在地，抖如篩糠：“陛下明鑒...妾身冤枉...“

皇上冷冷掃視全場，目光在掃過我時微微一頓。我伏地不起，只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兩個稚子天真無邪，豈會構陷于你？“皇上聲音如冰，“劉氏以下犯上，加害妃嬪、欲害皇嗣未果，還污蔑公主，罪加一等！即日起降為選侍，禁足三月，以儆效尤！“

“陛下！陛下開恩啊！“劉選侍還想爭辯，已被太監拖了下去。

皇后看向我：“林寶林受驚了，賞南海珍珠一斛，錦緞十匹，回宮好生休養。“

“妾身謝陛下恩典。“我深深叩首，起身時不經意對上李貴妃的目光。她迅速別過臉去，但我已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與怨毒。

回到寢宮，我癱坐在繡墩上，雙手仍止不住地顫抖。羞雨紅著眼眶為我換上干凈衣裳，又端來安胎藥。

“寶林今日真是險極了...“她聲音哽咽，“若非兩位公主作證...“

我輕撫腹部，回想起李貴妃反常的表現。大公主作證時，她為何那般驚慌？難道...

“羞雨，“我壓低聲音，“你去打聽打聽，劉選侍近來與哪位高位妃嬪走得近。“

羞雨會意點頭，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窗外，暮色漸沉。我望著天邊如血的殘陽，心中一片寒涼。今日雖僥幸脫險，但這場風波恐怕只是開始。我腹中的孩子，已然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