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倉契出村·首試“田魂布道”
- 首輔,夫人喊你插秧了
- 涼楓陌夏
- 3956字
- 2025-06-26 07:15:00
六月初九,天未亮,桃源村的曬谷場邊已聚起一群人。
“我說晚煙啊,這趟真要去北陽村講布票?”鄭三娘一手搭著腰,一手提著布袋子,眼神里透著一絲擔憂,“那村……可不是咱這種能隨便去的地兒。”
林晚煙扎好馬尾,將隨身的契賬、布票樣本一一打包進油紙口袋,笑著回頭:“哪村不是人住的?他們不懂制度,我講;不信布票,我用;不肯嘗試,我請他們吃頓豆腐?!?
她這一笑,落在清晨的薄光里,說不出的從容。
沈硯之站在一旁,手里負著一卷文書,神色依舊清冷。他斜睨她一眼,淡淡開口:“你這是去講布票,不是擺豆腐攤?!?
“那你以為我帶三娘干嘛?”林晚煙拍拍鄭三娘肩膀,“布票說了半天,不如讓他們嘗嘗‘換出來的飯’,味兒才是最直觀的信服?!?
眾人紛紛準備啟程,小喜子蹦跳著跟著隊伍,懷里還揣了三張寫得歪歪扭扭的布票樣本。“林姐姐,我的票寫得比昨天直一點兒了!”他仰起臉,巴巴兒地看林晚煙。
“不錯,今天晚上講課給你加一個甜團子?!彼Q起大拇指。
“哇!”小喜子轉身去炫耀給豆包:“聽見沒,我今晚吃雙份!”
“那我也要寫!”豆包氣呼呼扛起了小板凳。
林晚煙看著他倆,眼里笑意更濃。
這些日子,她在桃源村設講堂、立倉契、用布票兌工換物,制度雖未成體系,但“信”這件事,似乎在慢慢長出來。
今日,是她帶著“豐田制”第一次出村。
她想看看,它在別的地頭,是不是也能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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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陽村,地處桃源村北五里,水源足、田成方、莊頭嚴。向來是“舊族說了算”的地方。
林晚煙一行剛過村碑,就被一群手拎鋤頭的壯漢攔下。
“站??!”領頭的中年人一身灰布短褂,眼神銳利,“你們是桃源村的?”
林晚煙大大方方點頭:“是,我叫林晚煙,是桃源村的新任倉正。今兒是來和貴村探一探‘工布兌契’的事,順便講講我們試行的倉制模式?!?
那人一聽“倉正”二字,臉色當場沉了幾分:“你們村前些天派人送來帖子,說要在我村開講?我家莊頭壓根不認這個?!?
林晚煙不慌,反倒從袖中掏出那張倉票樣本,朗聲說道:“此布票可抵一日田工,可兌鹽三兩、米一升。非銀非糧,卻換實用——若試用一旬,貴村愿不愿收?”
眾人一聽,交頭接耳起來。
“真能換鹽?”
“那他們不怕咱拿了布票跑?”
“哪來的膽子……”
帶頭那人冷哼一聲:“我們北陽村是有賬房有書吏的村子,不缺你們這些把戲。想騙女人孩子可以,別來唬我們?!?
林晚煙仍是笑,只是笑意淡了幾分:“若真是‘不缺’,那你家莊頭,為何三年內沒修好西渠?去年水退,南坡爛地十畝,死苗兩成,布票雖是小物,未必救全局,但能緩一時?!?
這話一出,原本圍在旁邊聽熱鬧的幾個村婦怔住了。
“她說得……不是錯啊。”
“我大嫂家那田去年真毀了三分?!?
帶頭漢子臉一青,正待發作,沈硯之終于開口。
他緩緩上前一步,淡聲道:
“我們不是來講布票,是來問一個問題——‘地歸誰家,票交誰手,命由誰守?’”
話音落下,全場一靜。
“這便是我們倉契制第一問?!鄙虺幹寡?,“今日,我們只講‘田魂布道’六問之首,不立旗,不掛榜,只借村中一塊曬場,三刻鐘即可?!?
林晚煙看他一眼,明知他話是“借機”所設,但不得不說,這一招,比她“送豆腐”要高明不少。
帶頭人仍不肯松口:“你說三問六問,是想顛覆我北陽?”
“若有心顛覆,還會帶飯來?”
鄭三娘啪地揭開一口熱鍋,熱氣騰騰地一撲,香味剎那四散。
“香!”有孩童驚呼,“我聞著像蛋醬米團!”
“不是蛋醬,是咸豆皮!”另一個婦人咽了口口水,“這是她們那邊拿布票換的頭一道飯!”
一眾婦人圍了上來,頓時場面熱鬧。
林晚煙趁勢立下三口鍋,笑瞇瞇道:“來不來聽講隨你們,愿聽者,一人一碗飯?!?
話音未落,已有十來人主動排起隊來。
領頭的那漢子看著眼前的鍋氣人群,臉色幾番變化,最終重重一哼,甩袖而去。
沈硯之低聲對林晚煙道:“三刻鐘,足矣?!?
**
講道場設在北陽村中央的廢戲臺下。
昔日那是演大戲的地方,如今長草不修,臺梁歪斜,但反倒更顯樸素真實。
“我們講倉契,但不是讓人信票,是要你們信——信得過人,信得動地?!?
林晚煙站在臺上,身后是大鍋、是婦工社的娘子軍,是她從桃源村親自拉過來的“活樣本”。
她講布票的誕生,講糞換飯的倉契,講如何用手中的“信”與“賬”換來一鍋不賴人的飯。
講完之后,沈硯之輕輕翻出那一卷他親手書寫的:
【田魂六問】
第一問:地歸誰家?
第二問:賬從何處?
第三問:誰可守信?
第四問:信憑何計?
第五問:契若被毀,可憑何訴?
第六問:人若欺地,可得幾時?
每問之后,他都會停頓一瞬,等待人群靜下。
“我們今日只講第一問,‘地歸誰家’?!?
沈硯之眼神掃過人群:“你家種田三代,地卻歸莊頭,工歸舊族,收歸賬房,你信不信?”
人群中有漢子握緊了拳,有老嫗皺起了眉,也有少年悄悄地抬起頭。
林晚煙趁勢說道:“若有契可書、票可憑、工可換、賬可查——你愿不愿,三季之后,這田寫你家名字?”
一時間,臺下人心激蕩。
而這時,一個老者悄無聲息地靠近沈硯之身后,低聲開口:
“敢問這位公子,字是你寫的?”
沈硯之眼神一斂,轉頭望去。
那老者目光極穩,沉聲低語:“老眼昏花,但你這‘問’字筆法,不是桃源的風,倒像……京中左家的章法?!?
沈硯之沉默片刻,抬眼淡笑:“字,是從書上學的。您怕是認錯人了。”
老者卻不動聲色,只留下一句:“京中有舊人望你安好。”
然后就拄著拐杖轉身離去。
沈硯之望著他的背影,一言不發。
**
場面喧嘩至午后,講堂才散。
人群各自回家,但議論聲始終未停。
“這布票……真能兌嗎?”
“我家老三說想去他們村試著干兩天,試試看?!?
“可莊頭要不準呢?”
“哼,你還真怕他?地種了三代,還能讓他白得利?”
但就在這時,村尾一處老宅中,一道昏黃燈火下,一封信已悄然落入黑衣人掌中:
【桃源倉制入北陽,民心可動,恐失勢?!?
【請即報鎮守官?!?
【——密字:乙九。】
午后,北陽村外,山風微起,陽光晃在瓦片上,一片锃亮。
林晚煙一行人收了鍋碗,把剩下沒分出去的十張樣票卷好,小喜子抱著豆包的飯盒說:“今天沒打架,也沒被趕出來,算成功吧?”
“打架是你評判成功的標準?”林晚煙失笑,輕敲他腦袋,“這叫倉制入場的第一步。”
“那第二步呢?”豆包嚼著冷飯團,問得認真。
林晚煙望向遠處還未散去的村人,眸色漸沉:“第二步,是得有人愿意先開一口倉。”
“你是說——在北陽村,也開個小倉?”
“對?!彼吐?,“哪怕只是三口缸、一張布票對一把豆子,也要讓人知道,布票能兌,契能立,工能換——這不只是‘聽聽’,是能動的。”
鄭三娘有些猶疑:“可莊頭那邊……”
“所以才得先找‘不是莊頭的人’?!?
這句話一出,眾人一靜。
沈硯之站在枯井邊,低聲開口:“她說得沒錯?!f權不退,新制難立’,若不從民里頭長出點‘異聲’,再高的倉契不過紙上談兵?!?
他頓了頓,轉頭看向不遠處蹲在墻根曬草藥的少年。
“我記得,那是昨日村南的童子,叫吳石頭,他娘病著,是靠著自種的幾行田茍活?!?
林晚煙點頭:“我也注意到了。他今天吃了飯團沒說話,但一直在聽。”
“那便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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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南老屋,屋瓦塌了一半,門口曬著的芥菜梗被風吹得一搖一晃。
林晚煙輕敲兩下破門。
“誰?”里頭傳來少年戒備的聲音。
“是我,中午那臺上講布票的瘋姑娘?!绷滞頍熜χ詧蠹议T。
“我沒飯票了?!鄙倌曷曇舻偷偷?,“我只聽了半場。”
“我不是來討飯票的?!绷滞頍煆澭〕鲆恢话蜷_,“我是來送你三兩米、一撮鹽、一塊豆腐——作為你‘聽講’的酬勞?!?
屋內一靜。
“你……你這是做什么?”
“你幫我答一個問題?!彼α诵?,“你家這兩畝地,明年若換得來布票可兌鹽,你愿不愿掛上我的‘豐田契’?”
少年低頭不語許久。
屋里咳嗽聲起,是他娘。
“石頭……是誰在外頭?”
“娘,是給咱送米的人……”
他回頭看林晚煙,眼神慢慢亮了。
“你說要開倉,我家這口破屋,能算倉嗎?”
“你家只要有一只壇子,就能做倉?!?
“那我開?!?
吳石頭重重點頭:“但我要寫明——這田是我娘的,契上要她的名?!?
林晚煙忍不住笑:“成!我給你家開村外第一份民契?!?
她轉頭朝鄭三娘揮手:“寫契咯,三娘,把紙墨鋪上!”
“哎來啦!”
沒一會兒,一方簡單的民契便寫好,署上吳家母子之名,立下“布票兌工、酬田自持、三季試契、自由可訴”的條款。
吳石頭握著那份契,眼眶有些發紅。
“我爹那會兒,死也不信田能寫咱家名??涩F在我想試試。”
沈硯之站在遠處,看著林晚煙給他娘喂了口熱豆腐,又教少年如何認票記賬,淡聲道:“瘋姑娘,不瘋了?!?
“你再說瘋,等下鍋底又輪到你刷。”
“你若真成了,她娘這一餐,就是倉制落地的第一碗祭飯。”
林晚煙回頭,正色道:“那我們就敬這第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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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北陽村中多了道奇景。
村南吳家舊宅,掛起一張寫著“吳倉試契”的破布牌,上書:
【三口糧缸,一人之田。布票試兌,三日一算??吹闷鸬模瑏韮讹垼豢床簧系?,請繞路?!?
這張破牌,掛在歪樹枝上,卻引來村里半數人駐足。
“這小石頭發瘋了?他家那地,三年沒收成了?!?
“但他家真掛了契……”
“布票他敢收,是不是……”
消息一路傳到村長與莊頭耳中。
次日清晨,北陽莊頭大怒,當場召集三房舊族議會,連夜飛鴿送信鎮署。
而這一切,林晚煙早料到。
“他們怕了?!彼诖蹇谶?,啃著玉米餅笑道。
沈硯之道:“你這步棋,走得險?!?
“險才有命?!彼酒鹕恚斑@口倉開了,就等下一個村了?!?
她一手握拳,一手指天:
“只要這契還在,信還在,我就能把倉開到三縣去?!?
風揚起她的衣角,破布牌在身后獵獵作響。
就在此刻,遠處傳來一聲騎馬蹄聲,三騎鎮守衛騎快馬入村,黑旗一晃:
【鎮署來人——查倉契亂制,亂民集聚,立命圍視。】
林晚煙愣住,抬頭望向來騎,眉頭緊鎖。
沈硯之卻緩緩垂眼,從懷中抽出一封書信。
信封落地,邊角印著一道朱紅官?。?
【私發倉契者,可訴可辯,準三日述理——內署御批之文?!?
林晚煙睜大眼:“你早備好這一封?”
“我說過,你做田,我護法?!?
沈硯之緩緩一笑,拂衣而上:“這一戰,是你立信之爭,也是我還命之路?!?
他一言落下,三道黑騎已經停在曬谷場前。
人心沸騰,而倉契之路——才剛剛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