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黎明前的黑暗

陳嘯天的后背抵著銹蝕的機械齒輪，油垢蹭上襯衫的瞬間，他倒抽了口冷氣——不是疼，是后頸的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淌，黏膩得像毒蛇吐信。

蘇若蘭的呼吸就在他耳側，比他輕半拍，每一下都帶著白大褂布料摩擦金屬的細碎聲響。

鐵門被撞開的動靜震得頭頂管道落灰，混著罵聲劈頭蓋臉砸下來。“操他媽的趙峰跑哪去了？

燈都不給留！“為首的刀疤男晃著手電筒，光束掃過機械堆時，陳嘯天看見蘇若蘭握槍的手指在抖——不是害怕，是繃緊的，指節白得像要裂開。

“人太多。“陳嘯天喉結滾動，聲音壓得比老鼠啃電線還輕。

基因抑制劑的余韻還在血管里竄，他能清晰聽見自己心跳的頻率，一下，兩下，和門外逐漸擴散的腳步聲合上了拍。

蘇若蘭側過臉，發梢掃過他下巴，手電筒的光恰好掠過她眼睛，里面映著跳動的光斑，像藏了把小火苗。

她沒說話，只是用槍口輕輕碰了碰他手背——這是他們在碼頭混戰時養成的暗號：“我在聽“。

“分兩組。“陳嘯天盯著門外晃動的人影，數到第十七個時，終于看清對方陣型。

正門推進的有十二三個，個個攥著鋼管和開山刀，刀疤男肩上還斜挎著改裝過的五連發；側翼繞過來的少些，七八個，手里是生銹的鋼筋和啤酒瓶，領頭的瘦高個褲腳沾著機油，走路外八字——典型的碼頭搬運工，沒摸過幾次真家伙。

蘇若蘭順著他目光望過去，睫毛顫了顫。

陳嘯天知道她在想什么：上回在帝豪夜總會，他們被三十人圍堵，就是靠蘇若蘭用碎酒瓶扎中對方頭目的頸動脈才突圍的。

可這次不一樣，他能感覺到鎖骨下的血管在跳，基因負荷的紅霧還沒完全散，力量屬性面板上的光團暗得像快熄滅的蠟燭。

“引開正門的。“他用拇指在蘇若蘭掌心畫了個圈，這是“跟我來“的意思。

機械堆角落有截斷成兩截的傳送帶，陳嘯天彎腰撿起塊巴掌大的三角鐵，指腹蹭過毛刺，血腥味立刻在舌尖漫開。

蘇若蘭突然按住他手腕，指甲掐進他虎口——別太狠，留著力氣。

他轉頭看她，晨光從破窗漏進來，剛好照亮她白大褂上的血漬，那是三小時前他咳在她身上的，現在已經變成暗褐色，像朵開敗的紅梅。

三角鐵墜地的聲響比預想中輕，卻像投進油鍋的水滴。“那邊！“刀疤男的手電筒光柱刷地掃過來，陳嘯天看見蘇若蘭的瞳孔猛地收縮，接著是一片混亂的腳步聲——正門小隊全沖過來了，鋼管砸在機械堆上的動靜震得頭頂灰塵簌簌往下掉。

“走！“陳嘯天拽著蘇若蘭的手腕鉆進機械堆縫隙，銹鐵劃破他小臂，他卻笑了——側翼小隊的瘦高個正背對著他們，叼著煙卷踢地上的空油桶，油桶骨碌碌滾到墻角，撞出悶響。

蘇若蘭的手從他掌心滑開，他不用回頭也知道她在調整呼吸：吸氣三秒，屏息兩秒，呼氣四秒——這是她當臥底時在警校學的，能讓心跳穩定在每分鐘六十次。

瘦高個剛轉過半個身子，陳嘯天的“龍爪手“已經扣住他后頸。

基因負荷殘留的力量在指尖竄動，他能清晰感覺到對方頸椎骨節的位置，稍微用力就能捏碎——但他收了三分力，只把人砸向身后的鐵架。“誰？！“旁邊的小嘍啰舉著鋼筋砸過來，陳嘯天側身閃過，反手抓住對方手腕，拇指精準壓在合谷穴上。

那小嘍啰疼得尖叫，鋼筋當啷落地，蘇若蘭的石塊已經砸中他太陽穴，悶哼一聲癱在地上。

“操！

有埋伏——“剩下的三個嘍啰終于反應過來，舉著啤酒瓶撲過來。

陳嘯天踢飛腳邊的扳手，砸中最左邊那個的膝蓋，聽見軟骨碎裂的脆響；蘇若蘭抄起塊鐵片劃向中間那人的眼睛，對方本能抬手去擋，鐵片擦著他手腕劃過，血珠濺在陳嘯天臉上，熱得像剛出鍋的餃子湯。

最后一個嘍啰舉著啤酒瓶砸向蘇若蘭后頸，陳嘯天吼了聲“低頭“，沖過去用背硬接那一下。

玻璃渣扎進肩胛骨的瞬間，他反手抓住嘍啰的手腕，用“龍爪手“的巧勁一掰——“咔“，和三小時前基因負荷反噬時身體里的聲響一模一樣。

“撤！“蘇若蘭扯他衣角，槍口還冒著硝煙。

陳嘯天這才發現，側翼小隊的人全倒在地上了，有捂著手腕的，有抱著膝蓋的，還有兩個被鐵片劃得滿臉血，正哼哼唧唧往門口爬。

刀疤男的罵聲從機械堆另一頭傳來，越來越近，混著鋼管敲擊金屬的回音，像催命的鼓點。

兩人貓著腰往側門跑，蘇若蘭的白大褂下擺被鋼筋勾住，她扯斷布料的瞬間，陳嘯天看見她后腰滲出的血——剛才躲機械堆時被銹鐵劃破的，現在血已經浸透了內衣。

他想扶她，她卻攥住他手腕，力氣大得像鐵鉗：“別停，他們追上來了！“

側門的鎖早就銹死了，陳嘯天用彈簧刀撬了兩下，“咔“地一聲彈開。

晨光突然涌進來，亮得人睜不開眼。

蘇若蘭先鉆出去，轉身拉他，指尖還沾著他的血，卻暖得燙人。

“跑——“

話音未落，陳嘯天突然踉蹌了一下。

胸口的印記像被扔進了炭火盆，灼燒感從鎖骨下的靜脈開始蔓延，順著血管往心臟鉆。

他捂住胸口，指甲幾乎要摳進肉里，卻看見蘇若蘭驚慌的臉在眼前晃。“怎么了？“她的聲音在發抖，和三小時前注射抑制劑時一模一樣。

陳嘯天想說話，卻嘗到了鐵銹味——這次不是咳出來的，是從喉嚨里涌上來的。

他低頭看自己掌心，淡紅色的血珠正從指縫里滲出來，滴在地上，像開了朵小紅花。

側門后傳來刀疤男的嘶吼：“抓住他們！活要見人，死要見——“

蘇若蘭拽著他的手開始跑，晨風吹起她的碎發，露出耳后淡青色的血管。

陳嘯天盯著那血管看，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趙峰實驗室，蘇若蘭舉著基因抑制劑說：“這東西只能壓制，不能根除。“當時他笑她小題大做，現在才明白，有些事，早該信的。

胸口的灼燒感越來越烈，像有團火在啃他的骨頭。

他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混著蘇若蘭的，還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晨光里，兩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像兩根隨時會斷掉的線。

而在這線的盡頭，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

陳嘯天的右膝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石子硌進肉里的疼都比不過胸口那團火——那不是普通的灼燒，是有活物在啃噬他的肋骨，每一口都帶著倒刺，連骨髓都被攪成了漿糊。

他死死攥住巷口斑駁的磚墻，指縫里滲出的血在墻面上洇出暗紅的爪印。

“嘯天！“蘇若蘭的手按在他后頸，帶著體溫的掌心貼住他滾燙的皮膚，“看著我。“她蹲下來與他平視，白大褂前襟的血漬被晨光照得發亮，像朵要燒起來的花。

陳嘯天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破風箱似的喘氣聲，眼前的蘇若蘭在重影里晃，可她眼底的慌卻清晰得扎眼——那是三天前在趙峰實驗室，他基因負荷首次突破80%時，她舉著注射器的手也這么抖過。

“能...能走。“他咬著后槽牙擠出四個字，舌尖嘗到鐵銹味。

蘇若蘭的手指扣住他手腕，脈搏跳得快得離譜，和他混亂的心跳撞在一起。

兩人貼著墻根往巷道深處挪，霉味混著陳尿的腥氣鉆進鼻腔，陳嘯天突然想起十四歲在碼頭扛貨時，被老鬼頭踹進臭水溝的滋味——那時候他覺得最疼的是肋骨斷了三根，現在才明白，疼到連疼都分不出部位，才最要命。

蘇若蘭的帆布包“嘩啦“一聲砸在地上，金屬安瓿瓶撞著磚塊叮當響。

她跪坐在地上翻找，馬尾辮散了幾縷，沾著機油的碎發貼在額角。“找到了！“她舉起支泛著藍光的針管，玻璃管壁上還凝著水珠——是三天前從趙峰實驗室冷藏柜里順的最后兩支抑制劑。

陳嘯天盯著她捏起自己的衣袖，針頭扎進肱二頭肌時，他甚至沒感覺到痛，只看見蘇若蘭睫毛劇烈顫動，像被風吹亂的蝶。

藥劑推進去的瞬間，陳嘯天的視線突然清明了兩秒。

他看見蘇若蘭耳后的血管跳得更快，看見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照片——是三年前警校畢業照，她站在第三排最右邊，笑得比現在甜。

可那兩秒太短了，灼燒感卷土重來，這次從心臟往四肢竄，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抽搐，指甲在磚墻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沒用...“他啞著嗓子，血沫濺在蘇若蘭手背，“這破藥...壓不住了。“蘇若蘭的指尖在他頸動脈上按了三秒，突然抬頭，瞳孔縮成針尖：“原始實驗室。

趙峰的實驗日志里提過，初代基因艙能穩定負荷。“她扯著他往巷尾走，運動鞋在濕滑的青石板上打滑，“在老電廠地下三層，我上周跟蹤趙峰時記過路線——“

“蘇醫生。“

低沉的男聲像塊浸了水的破布，悶在巷道盡頭。

陳嘯天猛地抬頭，后腦勺撞在磚墻上。

穿深灰夾克的男人從陰影里走出來，刀疤從左眉骨貫到下頜，正是趙峰身邊最陰的李桓。

他右手垂著把三棱軍刺，刀身反射著晨光，在墻上投出細長的影子，像條吐信的蛇。

“趙先生說，“李桓舔了舔嘴角，刀疤跟著扯動，“活的陳嘯天，比死的值錢十倍。“他腳尖碾碎腳邊的碎瓷片，“不過要是蘇醫生愿意配合...“話音未落，他突然暴起，軍刺帶起風聲直取陳嘯天咽喉。

陳嘯天本能側閃，可左腿像灌了鉛。

他能看見李桓手腕的筋腱鼓起，能聽見軍刺劃破空氣的嘶鳴，卻只能用右臂硬擋——基因負荷帶來的力量在皮膚下亂竄，可動作比平時慢了半拍。“當“的一聲，軍刺扎進他小臂，入骨的疼讓他眼前發黑。

蘇若蘭的槍響了，子彈擦著李桓耳際打在墻上，濺起的磚屑糊了他一臉。

“走！“陳嘯天吼著推開蘇若蘭，血順著小臂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串紅點子。

李桓抹了把臉上的磚灰，笑出一口黃牙：“跑？

這巷子就一個出口。“他抽出軍刺，血珠順著刀刃滴在地上，和陳嘯天的血混在一起，“趙先生還說...要是陳兄弟撐不住了...“他刀尖挑起陳嘯天染血的衣領，“我可以幫你解脫。“

陳嘯天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能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的脆響，能感覺到基因負荷的紅霧在視網膜上蔓延，卻聽不清蘇若蘭在喊什么——她的聲音像隔著層毛玻璃，模模糊糊的。

李桓的身影在他眼里變成兩個、三個，軍刺的寒光卻越來越清晰。

“撐住...“他對自己說，可喉嚨里溢出的，是壓抑不住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