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鸞吃了點女傭送來的食盒里溫熱的粥和小菜,腹中的空虛與寒意總算被壓下幾分。
她理了理微亂的鬢發,扶著墻壁緩緩站起身,膝蓋處依舊傳來鈍痛,卻已不似昨夜那般難以忍受。
她緩步走出祠堂,那名年輕女傭果然還候在廊下,身形單薄,見她出來,忙上前一步。
“姜小姐,您還好嗎?”
姜鸞淡淡頷首,目光平靜地掃過女傭,輕聲問道:“二爺回來了嗎?”
女傭搖了搖頭:“還沒有。”
姜鸞眸光微閃,又問:“真是王管家讓你來的?”
女傭微微一頓,旋即肯定地點頭:“是的,姜小姐。王管家讓我來的。”
姜鸞若有所思。
葉潤蘭昨夜明明說過,沒有她的允許,不許任何人給她送吃的。
王管家怎么做的意思,是讓她自己選?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女傭年輕的臉龐上,那雙眼睛里尚帶著幾分未經世事的稚嫩,與這深宅大院的陰沉格格不入。
“你今年多大了?”姜鸞聲音溫和了幾分。
女傭似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微微一怔,答道:“我十九了。”
“十九歲?”姜鸞有些詫異,“沒念大學??”
女傭頭垂得更低了:“家里沒錢供,還有兩個弟弟要讀書。一年前聽說秦家招傭人,我爸媽花了不少錢托了關系,才把我送進來的。”
姜鸞聞言,秀眉微蹙。
寧可花錢托關系送女兒來做低伏小的傭人,也不愿供她去學校增些見識傍身,這得多偏心?
女傭似是怕她誤會,又急急補充道:“秦家給的薪水高,一年有二十萬。以我現在的年紀和學歷,在外面很難找到這樣的工作了,我很滿足。”
話是這么說,可姜鸞卻從她黯淡無光的眸子里,看到的是分明是黯然。
“秦家包吃住,那你應該存下不少錢了吧?”姜鸞不動聲色地問,“往后有什么打算嗎?”
女傭身子僵了僵,隨即搖了搖頭,“錢……都被我爸媽拿走了,說弟弟們上學,將來娶媳婦都要用。”
果然如此。
姜鸞心中了然,面上卻不顯。
這世道,居然有這種將女兒視作可以隨意壓榨的搖錢樹的父母。
女傭看了看天色,小心翼翼道:“姜小姐,時候不早了,我送您回房休息吧?您跪了一夜,肯定很累了。”
姜鸞卻搖了搖頭,“不急著回去。”
她抬眸,看向祠堂的大門,“你先回去,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我還在祠堂跪著,不肯起身。”
女傭一愣,想說什么,可見姜鸞平靜無波的眼神,低低應了聲:“是,姜小姐。”
她轉身欲走,姜鸞卻突然又叫住了她:“等等。”
女傭停下腳步,疑惑地回頭。
晨光熹微,姜鸞逆著光,烏黑的長發柔順地垂在肩后,那張素凈的小臉在光影中顯得愈發溫婉,她輕聲問道:“你想學蘇繡嗎?”
女傭先是一怔,隨即唇邊漾開一抹苦澀的笑,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那雙手因為長期的勞作,指節有些粗糙,遠不如姜鸞那般纖細白皙。
“姜小姐,我的手……跟您的不一樣。”她輕聲說完,便福了福身,快步離去了。
姜鸞望著她匆匆遠去的背影,眸色漸深。
不一樣的手嗎?
她又想起方才那個女傭手臂上那些新舊交錯的傷痕。
秦家招進來的女傭,大多與方才那女孩年紀相仿,青春正好的年華,卻被困在這深宅大院,做著最卑微的活計,甚至連自己的薪水都無法支配。
她們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
一個念頭,在她心底悄然生根發芽。
姜鸞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涌的思緒,轉身又走進了祠堂。
她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閉著眼,靜靜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晨曦徹底驅散了暗夜,天光大亮。
祠堂的門窗透進些許微光,映照著她蒼白的小臉。
她的雙腿早已麻木得沒了知覺。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祠堂外終于傳來一陣細碎而清晰的腳步聲,夾雜著人語,由遠及近。
她知道秦逢野回來了。
王管家地跟在秦逢野身后,身后還跟著一眾垂首屏息的傭人。
祠堂厚重的木門被人從外推開,光線涌入,驅散了些許陰暗。
姜鸞并未睜眼,卻能清晰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秦逢野腳步驀地一頓,原本就緊繃的下頜線倏然繃得更緊,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周遭的空氣都仿佛降了幾個度。
王管家跟在身后,大氣不敢出。
腳步聲漸近,最終停在她面前。
秦逢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裹挾著寒意:“起來。”
姜鸞這才緩緩睜開眼,纖長的睫毛輕顫,她抬起頭,望向面前高大冷峻的男人。
長發凌亂地貼在頰邊,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她就那么直直地望著他,這是她第一次,公然忤逆他的意思。
“我不。”
秦逢野眸色一沉,周身的氣息愈發冷冽,他沒想到她會拒絕,眉宇間染上幾分戾氣:“為什么?”
姜鸞仰頭望著他,那雙清澈的眸子眨眼間便蒙上了一層水霧,霧氣迅速凝結,化作滾燙的淚珠,沿著她的臉頰滑落。
“我不知道我錯在哪里。”她聲音帶著哭腔,委屈至極。
那模樣,任誰看了都會心生不忍。
更何況是秦逢野。
秦逢野看著她淚眼婆娑的模樣,眼底的寒意似乎凝滯了一瞬,但臉上的表情愈發難看,周身的氣壓低得駭人。
他轉頭,目光落在王管家身上:“誰讓她跪的?”
王管家額角滲出冷汗,本就躬著的身子又低了幾分,聲音發顫:“回二爺,是夫人。”
秦逢野聲音像淬了冰:“讓她滾過來。”
噬人的寒意讓整個祠堂內的溫度仿佛都驟降到了冰點。
一眾傭人更是嚇得頭都不敢抬,生怕觸怒了這位喜怒無常的秦二爺。
王管家心中一凜,不敢有絲毫耽擱,急忙應了聲:“是。”
便轉身快步離去,去請葉潤蘭了。
走出祠堂后,王管家臉上卻閃過一抹笑。
終于是等到這位夫人好日子到頭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