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時刻提防著毒蛇在暗處窺伺。

吳宇臉上那點感激，迅速被巨大的失落和為難取代，嘴唇囁嚅著：

“這……兩車礦石……大人，這實在是……”

霍守備見狀，立刻擺出一副“仁至義盡”的姿態。

拱手打斷，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歉意”：

“吳老板！霍某知你難處！

“可這……已是霍某能擠出來的極限。

“再動一分一毫，工部的大人們怕是要摘了老夫的烏紗帽！”

“為表歉意……”他頓了頓，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

“這兩車礦石，老夫按市價的八成給你！

“權當是老夫個人，為襄東百姓的飯碗，略盡綿薄之力了！”

吳宇喉頭微動，正欲再“懇求”幾句，忽聽廳外廊下傳來一陣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一名青衣小廝垂首趨至門邊，屏息侍立。

“何事？”霍守備眉頭一擰，聲音帶著被打斷的不悅。

小廝頭垂得更低，聲音細若蚊蚋：

“回老爺，徐軍門的儀仗已到署衙前廳……”

霍于飛神色陡然一肅，立刻起身，對著吳、李二人匆匆一拱手。

臉上那點為難，瞬間被軍務緊急的正氣取代：

“哎呀！實在抱歉！

軍門大人突臨，必有緊急軍務！

“霍某……霍某得失陪了！二位……”

他語速極快，腳下已向門口挪動。

“豈敢豈敢！”吳宇也迅速起身，臉上堆滿感激與“識趣”，絕口不提銅料：

“霍大人軍務為重！今日能得大人撥冗相見，已是小的天大福分！

“大人心系百姓，體恤商賈，真乃我襄東父母官！

“小的……銘感五內！

他深深一揖。

直起身時，仿佛不經意般，隨口問道：

“只是……小人斗膽問一句。

“小的方才品那五加茶，滋味著實獨特難忘，不知城中何處能購得？

“家中老母畏寒，嘗了大人這茶，說暖意直透肺腑，小人想著……

“若能帶些回去，也算盡點孝心……”

“哦？老夫人喜歡？”霍守備已走到門邊，聞言腳步微頓，臉上擠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還買什么！未能周全吳老板興業之事，霍某心中已是難安！”

他轉頭對那報信的小廝急聲道：

“去！速去庫房，取上好的‘五加茶’！

“給李老管事和吳老板各包上一斤！快！”

“謝大人厚賜！”吳宇連忙躬身。

“軍務緊急，老夫先行一步！二位請自便！管家，好生送客！失陪！失陪！”

話音未落，人已風風火火的消失在回廊盡頭。

吳宇望著那消失在回廊盡頭的急促背影，唇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冷峭弧度。

好一個在兵部、工部眼皮子底下“清正廉明”、長袖善舞的霍大人！

提著那三斤沉甸甸、散發著濃烈土腥氣的“五加茶”。

吳宇與李管事接了在別院歇息的隨從，一行人出了這刻意清寒的守備府。

尋到城中一家還算干凈的“悅來客棧”，安頓下來。

“李老。”吳宇在客棧略顯昏暗的天井里站定，對李管事道：

“今晚你們在此歇息便是。

“帶著這幾個弟兄出去‘逛逛’銀州城的夜景，晚膳不必候我們了。”

李老頭何等老練，深知這位“吳老板”行事神鬼莫測，絕非真去閑逛。

他眼皮都沒抬，只捋了捋稀疏的胡須，淡淡問了一句：

“那……吳老板，咱們幾時啟程回轉？”

吳宇摩挲著下巴，目光投向窗外漸沉的暮色：

“李老不必等我。

“待那霍守備‘備好’第一批五車熟銅，你只管按來時路，押運回程便是。”

他語氣篤定，仿佛那銅料已是囊中之物：

“我自有辦法尋到隊伍匯合。”

李管事眼皮微微一跳：“五車……熟銅？”

他聲音壓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慮：

“那姓霍的，方才不是咬死了沒有……”

吳宇擺擺手，截斷他的話頭，語氣平淡卻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我自有計較。

“李老只需記著，屆時帶上墨家的憑信，去指定地點取貨便是。

“其他的，不必憂心。”

說罷，不再理會李管事探究的目光。

轉身帶著藥然及四名，已換上不起眼短打的星火衛漢子，徑直回了他們那間，位于客棧最僻靜角落的廂房。

房門關上，隔絕了外間的一切聲響。

吳宇并未立刻言語，只踱至窗邊，指尖劃過蒙塵的窗欞，目光投向暮色漸濃的街巷。

片刻后，他轉身，聲音低沉卻清晰：

“藥然，我們此行攜帶的現銀，攏共還有多少？”

藥然略一思索，抱拳回道：

“回長官，算上預留采買其他雜項的，能動用的現銀……約莫千兩上下。”

吳宇指節輕輕叩擊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口中低語：“五加……”

他眼中銳光一閃，斷然道：

“雜項采買，一律暫緩！

“眼下，銅料便是命脈！

“這兩千兩，盡數備下，隨時調用。”

他頓了頓，語氣帶上幾分長遠的冷硬：

“熬過這關，回頭去藥命探過的那處，疑似的露天礦脈瞧瞧，若真是天賜良機……咱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往后這銅，便不必再看他人臉色！”

藥然敏銳的捕捉到長官話中的冷意，湊近一步，聲音帶著關切：

“長官，可是那姓霍的……談得不順？”

“不順？倒也未必。”吳宇唇角勾起一絲譏誚的弧度：

“不過是那‘清廉’的霍大人，嫌我們給的‘茶錢’不夠燙手罷了。”

“這……”藥然聞言，眉頭緊鎖，帶著幾分不解與求證：

“長官，您二位去談時，我們幾個可沒閑著，跟守備府的下人們攀談良久。

“都說這位霍大人是難得的青天！

“為官清廉如水，修橋補路、周濟孤寡，樁樁件件都是善舉！

“這等人物，怎會坐地起價？污了清名？”

吳宇聞言，只淡淡一笑，并未急著辯駁。

只將方才廳中霍守備如何“痛陳難處”，如何“咬牙割肉”擠出兩車礦石，又如何“慷慨”打折的言語，原原本本復述了一遍。

他語調平淡，卻字字如冰錐

藥然聽完，臉色沉了下來，半晌才憋出一句：

“兩車……礦石？！

“從這銀州衛一路顛簸運回咱們那山溝，光是腳力錢，怕都比那石頭值錢了吧？

“這哪里是幫忙，分明是拿人當猴耍！”

吳宇未置可否，目光落在桌上那兩包用粗劣黃紙包裹、印著紅戳的“五加茶”上。

他拿起一包，指腹摩挲著紙面上略顯粗糙的印跡，眼神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