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墜時分，沈知意提著食盒來到冷宮外。朱漆剝落的宮門上掛著生銹的銅鎖，一只烏鴉停在墻頭，歪頭盯著她手中的食盒。
“勞煩姑姑開門。“她將一塊碎銀塞給守門的老嬤嬤，“淑...廢妃林氏的病，總要有人照料。“
老嬤嬤掂了掂銀子，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姑娘是慈寧宮的人？“
沈知意亮出太后給的玉牌。老嬤嬤臉色一變，忙不迭掏出鑰匙：“姑娘莫怪，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鎖鏈嘩啦作響，宮門吱呀一聲打開，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沈知意掩住口鼻，踏著及膝的荒草向里走去。夕陽將斷壁殘垣染成血色，幾只野貓從她腳邊竄過，綠瑩瑩的眼睛在暮色中格外瘆人。
最里面的廂房還亮著燈。沈知意剛要叩門，忽聽里面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滾出去！本宮不吃這些豬食！“
是淑妃的聲音，卻嘶啞得不成樣子。沈知意輕輕推開門，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背對門口坐著，昔日如瀑的青絲如今枯黃如草，湖藍色的衣裙上沾滿污漬。
“娘娘...“
淑妃猛地回頭，蠟黃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你怎么來了？“她踉蹌著撲到門前張望，“快走！這里有眼線！“
沈知意放下食盒，從暗格中取出一包藥材：“太后讓奴婢來送藥。“
“太后？“淑妃冷笑，“那個老狐貍...“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絲。
沈知意連忙扶她坐下，手指搭上她腕間。脈象紊亂如麻，分明是中毒之兆。她心頭一跳——這與太后中的毒如出一轍。
“娘娘近日可曾接觸過什么特別的東西？“
淑妃虛弱地搖頭：“冷宮里連口干凈水都沒有...“她突然抓住沈知意的手，“青杏那丫頭...“
“奴婢知道，她是冤枉的。“
淑妃的指甲掐進她肉里：“不是蕭氏...“她喘息著，“那碗杏仁酪...是沖著我來的...“
沈知意心頭一震。忽然，窗外傳來枯枝斷裂的聲響。她吹滅油燈，貼著窗縫往外看——月光下，一個黑影正躡手躡腳地靠近廂房。
“誰？“
黑影聞聲而逃。沈知意追出門去，只來得及抓住那人飄落的一角衣料。借著月光細看，是上好的云錦，邊緣繡著細小的金蓮。
金蓮...尚服局的標記。
回屋時，淑妃已經昏睡過去。沈知意從食盒底層取出銀針，為她施針逼毒。當第七根針落下時，淑妃突然睜眼：“知意...妝奩暗格...“
“娘娘放心，金簪已經交給太后了。“
淑妃搖頭，干裂的嘴唇滲出鮮血：“不是金簪...是賬冊...“她氣若游絲，“蕭氏的孩子...根本保不住...“
沈知意手中銀針一顫。正要細問，外面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她迅速收起銀針，剛躲到屏風后，門就被踹開了。
“搜！“
火把的光亮照進來，映出來人飛魚服上的鱗紋。沈知意屏住呼吸，看著錦衣衛將淑妃拖下床榻。
“林氏，皇上問你想清楚沒有？“為首的錦衣衛冷笑，“那本賬冊在哪？“
淑妃啐了一口血沫：“告訴周景煜...他會有報應的...“
“找死！“錦衣衛揚手就是一鞭。
鞭聲炸響的瞬間，沈知意摸到了袖中的青銅鑰匙。她忽然想起青杏臨死前的話——“尚食局的冰窖下面...有間密室...“
趁著錦衣衛拷問淑妃，她悄悄從后窗翻出。冷宮后墻有一株老杏樹，枝干歪斜著探出宮墻。沈知意攀著樹干爬上墻頭，卻見墻外站著一個人。
月光下，裴琰的鎧甲泛著寒光。他仰頭看著她，眉間傷疤像一道未愈的劍痕。
“跳下來。“他張開雙臂，“我接著你。“
沈知意猶豫片刻，身后已經傳來追兵的呼喝。她閉眼躍下，落入一個帶著鐵銹味的懷抱。裴琰抱著她幾個起落，隱入假山后的陰影里。
“將軍為何...“
“別說話。“裴琰捂住她的嘴，熱氣拂在她耳畔，“錦衣衛帶著獒犬。“
他的手掌粗糙溫暖，帶著邊疆風沙磨礪出的厚繭。沈知意嗅到他鎧甲上殘留的血腥氣，混合著某種清苦的草藥香。遠處火把的光亮越來越近，裴琰突然攬住她的腰，縱身躍入一旁的荷塘。
冰涼的池水漫過頭頂。沈知意憋著氣，看見一串氣泡從唇邊逸出。裴琰在水下緊緊摟著她，指節泛白。透過晃動的水面，她看見錦衣衛的火把在岸邊逡巡。
肺里的空氣快要耗盡時，岸上終于恢復了寂靜。裴琰拖著她浮出水面，兩人濕淋淋地爬上岸。沈知意劇烈咳嗽著，吐出幾口池水。
“多謝將軍...“
裴琰卻突然捏住她下巴，目光灼灼：“你拿走了太后的金簪？“
沈知意心頭一跳：“將軍怎知...“
“陸沉在查。“裴琰松開手，“那金簪是先帝留給沈昭儀的定情物，藏著漠北的軍事布防圖。“
夜風拂過濕透的衣衫，沈知意打了個寒戰。她忽然明白太后那句“另有隱情“是什么意思——蕭貴妃小產、淑妃被廢、太后中毒，這一切都是為了那支金簪！
“將軍與沈昭儀...“
“她是我姑母。“裴琰眼中閃過一絲痛色，“現在，把金簪給我。“
沈知意搖頭：“金簪在太后那里。“她從貼身的荷包里取出青銅鑰匙，“但這個，或許更有用。“
裴琰接過鑰匙，眉頭緊鎖：“尚食局的冰窖鑰匙？“
“青杏死前說，冰窖下面有間密室。“沈知意壓低聲音，“里面可能藏著...那本賬冊。“
遠處傳來打更聲。裴琰突然將她推到假山后：“有人來了。“他迅速脫下外袍裹住她，“明日午時，西華門外有輛青篷馬車。“說完縱身一躍，消失在夜色中。
沈知意攥著殘留體溫的外袍，上面有股淡淡的沉水香。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少年將軍塞給她翡翠耳墜時，身上也是這個味道。
“在那兒！“
錦衣衛的呼喝聲驚醒她的回憶。沈知意轉身就跑，濕透的裙裾纏在腿上，每一步都沉重不堪。追兵越來越近，她慌不擇路地拐進一條死胡同。
眼看火把的光亮就要照到臉上，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將她拽進一道暗門。
“噓——“
黑暗中，有人捂住她的嘴。沈知意驚恐地睜大眼，借著門縫透進的微光，看見一角杏黃色的衣袍——是太子身邊的人才準用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