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松開時，沈知意聞到一股清甜的梨花香。暗室狹小，她的后背緊貼著冰冷的墻壁，身前站著個身形瘦削的少年，杏黃衣袍在黑暗中泛著微光。
“沈姑娘莫怕。“少年聲音清朗，“我是東宮內侍小祿子?！?
錦衣衛的腳步聲從門外掠過，火把的光亮在門縫間一閃而逝。沈知意屏住呼吸，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才低聲問：“為何救我？“
“太子殿下說，姑娘手里有把鑰匙。“小祿子從袖中取出一顆夜明珠，柔和的光暈照亮他稚氣未脫的臉，“能開尚食局冰窖的那把。“
沈知意心頭警鈴大作。這把青銅鑰匙的干系，竟比想象中還要大。
“太子如何知道？“
“姑娘別問?！靶〉撟幼隽藗€噤聲的手勢，“殿下只說，若姑娘肯交出鑰匙，他可保淑妃性命?！?
夜明珠的光暈里，沈知意看見小祿子腰間掛著一枚熟悉的玉佩——青杏曾經戴過同樣的玉佩，說是老家帶來的護身符。
“青杏是太子的人？“
小祿子眼神閃爍：“那丫頭命薄...“他忽然抓住沈知意的手，“姑娘快做決斷，錦衣衛去而復返就糟了。“
遠處隱約又傳來腳步聲。沈知意摸到袖中的藥包，心念電轉：“帶我去見太子。“
“這...“
“鑰匙不在身上?！八隽藗€謊，“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小祿子猶豫片刻，終于點頭：“姑娘隨我來?！?
暗門后是條狹窄的甬道，蜿蜒曲折如同蛇腹。沈知意跟著小祿子左拐右繞，潮濕的墻壁上生滿滑膩的青苔。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一線光亮。
“到了?！靶〉撟油崎_偽裝成磚石的暗門，“姑娘在此稍候，我去稟報殿下?！?
沈知意踏進一間精致的暖閣。四壁掛著山水畫，香爐里燃著龍涎香，案幾上擺著盤未下完的棋。她走近細看，黑子已將白子逼入絕境，卻留了一處不起眼的活路。
“沈姑娘也懂弈道？“
清潤的男聲從屏風后傳來。沈知意回頭，看見一個身著月白常服的年輕男子負手而立，眉目如畫，卻透著幾分病態的蒼白。
“參見太子殿下。“她連忙行禮。
太子虛扶一把：“不必多禮。“他咳嗽兩聲，指間一方雪白帕子染上點點猩紅，“姑娘可知那冰窖里藏著什么？“
沈知意搖頭：“奴婢只知與賬冊有關?！?
“是戶部虧空的賬冊?！疤邮疽馑拢叭ツ挈S河決堤，三百萬兩賑災銀不翼而飛。父皇命我暗查，線索卻指向...“他忽然噤聲，望向窗外。
沈知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隊錦衣衛正舉著火把經過。
“蕭家?！疤訅旱吐曇簦笆捹F妃的父親戶部尚書蕭遠山，貪墨了這筆銀子?！?
“那與淑妃娘娘何干？“
太子苦笑：“林淑妃的父親是河道總督，賬冊上也有他的印信。“他摩挲著棋子，“如今一個被打入冷宮，一個下了詔獄，真正的蠹蟲卻逍遙法外?！?
沈知意想起淑妃那句“蕭氏的孩子根本保不住“，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蕭貴妃并未真的懷孕？“
“懷了，但胎象不穩。“太子眼中閃過一絲憐憫，“蕭氏用這個注定保不住的孩子，做了局中局?！?
窗外風聲嗚咽，吹得燭火搖曳不定。太子忽然傾身：“沈姑娘，鑰匙給我，我可保你全身而退?！?
沈知意摸到袖中藥包：“殿下為何不直接去冰窖取物？“
“因為...“太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的血跡不斷擴大，“冰窖里除了賬冊，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話未說完，外面突然傳來小祿子的驚呼：“殿下！錦衣衛闖宮！“
太子臉色驟變，迅速從案下取出一幅地圖塞給沈知意：“冰窖密室的路線。記住，找到那個紫檀匣子，萬不可落入陸沉之手！“
“殿下呢？“
“我自有應對?！疤油崎_通往花園的暗門，“姑娘快走，去找裴琰！“
沈知意剛鉆入暗門，就聽見前殿傳來打斗聲。她咬咬牙，沿著幽暗的小徑狂奔。東宮的花木扶疏，在夜色中化作幢幢鬼影。遠處火光沖天，隱約聽見陸沉陰冷的聲音：“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賬冊！“
穿過一片竹林，沈知意突然撞上一堵肉墻。熟悉的沉水香撲面而來，她抬頭看見裴琰緊繃的下頜線。
“將軍...“
裴琰一把將她拉到假山后：“太子出事了？“
“錦衣衛闖宮。“沈知意喘息著，“太子讓我找你...“
裴琰掃了眼地圖：“來不及了?！八蝗欢紫律?，“上來，我背你走?！?
沈知意遲疑片刻，攀上他寬闊的背脊。裴琰的體溫透過濕衣傳來，帶著令人安心的熱度。他幾個起落便翻過宮墻，落地時輕如貍貓。
“抓緊?！?
耳邊風聲呼嘯，沈知意閉眼埋首在他頸間。裴琰的呼吸平穩有力，與她狂跳的心形成鮮明對比。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停下。
“到了?！?
沈知意睜眼，看見一座不起眼的小院。裴琰叩門三長兩短，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進來?！?
屋內點著盞油燈，昏黃的光線下坐著個白發老者。沈知意愣住——竟是太醫院院判孫思邈！
“孫...孫大夫？“
老者抬頭，赫然是當年送她藥包的鄰居：“丫頭，老夫等你多時了。“
裴琰關緊門窗：“孫院判，東西準備好了嗎？“
孫思邈從藥箱底層取出個布包：“冰窖寒氣入骨，這藥丸可保兩個時辰無恙。“他轉向沈知意，“丫頭，紫檀匣子里裝的不是賬冊。“
“那是什么？“
“先帝遺詔。“孫思邈聲音沙啞，“關于...當年鎮北侯案的真相。“
沈知意如遭雷擊。父親當年因彈劾鎮北侯被貶，難道另有隱情？
裴琰接過藥丸：“陸沉已經控制了尚食局，我們只有一次機會?！八聪蛏蛑?，“你確定要一起去？“
沈知意摸出青銅鑰匙：“這把鑰匙，本該用在今日。“
子時的更鼓遙遙傳來。孫思邈推開藥柜，露出條幽深的地道：“此路直通尚食局后院。記住，拿到匣子立刻返回，萬不可...“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裴琰臉色驟變：“是太子！“他一把抓起佩劍，“孫院判帶沈姑娘去冰窖，我去救太子！“
“將軍且慢！“沈知意扯住他衣袖，“太子說...蕭貴妃根本不曾懷孕。“
裴琰瞳孔驟縮：“什么？“
“蕭家用一個注定保不住的孩子，設局陷害淑妃和河道總督。“沈知意快速道，“為的就是那本賬冊...和遺詔?！?
孫思邈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果然...果然如此...“他抖著手打開一個暗格，“丫頭，帶上這個?！?
那是一支白玉哨子，通體瑩潤如雪。
“遇到危險就吹響它?！皩O思邈將哨子掛在她頸間，“能召來救兵。“
裴琰握劍的手青筋暴起：“兵分兩路。我去救太子，你們取遺詔。“他深深看了沈知意一眼，“保重?！?
沈知意點頭，跟著孫思邈鉆入地道。黑暗中，她摸到頸間的玉哨，冰涼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