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朔風裹挾著砂礫，抽打在黑鐵城墻上發出金戈交鳴般的聲響。周承燁立在箭樓高處，指腹摩挲著青銅劍柄上纏繞的紅繩——那顏色已褪得發白，卻仍能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侯爺！“裴七踏著積雪奔來，玄甲上凝著冰碴，“斥候在三十里外的雪窩子里發現了這個！“
呈上來的羊皮卷殘破不堪，邊緣焦黑卷曲，卻仍能辨認出蕭家族徽。周承燁展開時，一縷紅砂從夾層簌簌落下，在雪地上洇出蛛網般的血痕。
“西域文？“他劍眉微蹙。羊皮上密密麻麻的蝌蚪狀文字間，夾雜著幾處熟悉的漢字批注——「血玉現世」「月食之夜」「控心」。
裴七突然悶哼一聲，單膝跪地。周承燁轉頭看去，只見少年暗衛的瞳孔不知何時變成了詭異的赤紅色。
“別看那些紅砂！“周承燁反手用披風蓋住羊皮卷，卻已經遲了。裴七的指甲深深摳進自己脖頸，抓出道道血痕，嘴里發出不似人聲的嘶吼。
長安的春雨淅淅瀝瀝下了整夜。沈硯在寅時驚醒，頸間銀鎖燙得驚人。夢中那片血色的雪原太過真切，他甚至能聞到弟弟鎧甲上的鐵銹味。
“陛下？“值夜的小祿子慌忙掌燈，“可是夢魘了？“
沈硯擺手示意他退下，獨自走到窗前。遠處太廟的方向，一縷青煙筆直升起，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醒目——這是他與承燁約定的緊急信號。
“傳旨。“沈硯突然轉身，“今日早朝取消，命欽天監正午時分來見朕。“
銅鏡中，他的倒影眼角竟有一道血痕。手指撫過時，鏡面突然泛起漣漪，浮現出周承燁染血的面容。沈硯瞳孔驟縮——那不是幻覺，弟弟的眉骨被利器劃開，鮮血糊住了左眼。
“皇兄...“鏡中的周承燁嘴唇開合，“血玉...千萬...“
銅鏡“咔嚓“裂開蛛網般的紋路。沈硯猛地后退，撞翻了案上奏折。最上面那本來自西域都護府的密折，赫然寫著「于闐國獻赤玉，使臣七人暴斃」。
漠北的暴風雪來得毫無征兆。周承燁帶著親衛在雪原上疾馳，身后是數十名瞳色赤紅的追兵。裴七被鐵鏈捆在馬背上，仍在不停掙扎，腕骨已經磨得見了白骨。
“侯爺！前面有亮光！“
風雪中隱約可見一座石堡輪廓。周承燁剛勒住韁繩，突然聽見箭矢破空聲。他本能地側身，一支通體赤紅的長箭擦著臉頰飛過，深深釘入身后親衛的咽喉。
“蕭家的箭...“周承燁抹去臉上血漬，看清了箭尾的火焰紋翎羽。
石堡大門轟然開啟，涌出更多雙目赤紅的武士。他們動作僵硬如提線木偶，卻招招致命。周承燁的青銅劍砍在其中一人肩上，竟發出金石相擊之聲。
“不是活人！“他厲聲警告，卻見親衛們已經被逼到懸崖邊緣。千鈞一發之際，懷中突然傳來灼熱——是沈硯那半塊虎符在發燙！
懸崖下的冰河傳來碎裂聲。周承燁不及細想，縱馬沖向崖邊：“跳！“
沈硯手中的茶盞突然炸裂。瓷片劃破指尖，血珠滴在案上那份于闐國書，竟將墨跡染成了詭異的紫色。
“陛下！“欽天監沖進來時差點被門檻絆倒，“紫微星旁出現赤芒，這是大兇之兆啊！“
沈硯盯著自己血染的指尖，忽然想起兒時太皇太后講過的傳說——雙生子血脈相連，一方遇險時，另一方的血會...
“備馬！“他猛地站起，卻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小祿子慌忙來扶，被沈硯一把攥住手腕：“去請孫老將軍，點三萬玄甲軍即刻開赴漠北！“
頸間銀鎖突然自行解開，“當啷“落在青磚上。鎖芯里滾出一粒紅豆大小的玉珠，正散發著與周承燁佩劍如出一轍的寒光。
沈硯拾起玉珠的剎那，整座宮殿劇烈震顫。琉璃瓦簌簌落下，在階前摔得粉碎。煙塵中，他恍惚看見弟弟被困在某個石室里，四周墻壁滲著血珠...
“傳朕口諭。“沈硯的聲音冷靜得可怕，“即日起，安樂公主監國。“
刺骨的冰水灌入鎧甲時，周承燁反而清醒了。懷中的虎符散發著奇異的熱度，在漆黑的水底照亮了一方天地。他看見裴七和其他親衛被暗流卷向深處，而自己卻被某種力量牽引著，漂向水底一處發光所在。
那是個半埋在淤泥中的青銅祭臺，臺上供著一塊拳頭大小的赤玉。玉中似有鮮血流動，表面布滿蛛網般的金線——與羊皮卷上描繪的“血玉“分毫不差！
周承燁的劍尖剛要觸及赤玉，水中突然竄出數條鎖鏈，毒蛇般纏住他四肢。暗流中浮現出一張熟悉的臉——蕭明珠！這女人竟真的沒死，只是半邊身子已經石化，與青銅祭臺長在了一起。
“忠勇侯...“她張嘴吐出一串氣泡，聲音直接傳入周承燁腦海，“你以為...炸毀礦洞就能終結一切？“
赤玉突然紅光大盛。周承燁感到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扎進太陽穴，記憶如潮水般退去。最后殘存的意識里，他死死攥住虎符，用盡力氣將青銅劍擲向赤玉...
沈硯在御馬監突然吐血。鮮血噴在雪白的御馬額頭上，竟勾勒出一幅清晰的漠北地圖——某處冰河位置閃著金光。
“就是這里！“他翻身上馬，“孫老將軍，你帶大軍按正常路線行進。朕先行一步！“
“陛下不可！“老將軍拽住馬韁，“您萬金之軀...“
沈硯扯下玉佩扔給他：“十八年前我們能贏，今日亦然。“他輕撫頸間重新戴好的銀鎖，“更何況，這次我有鑰匙。“
御馬長嘶一聲，如離弦之箭沖出宮門。奇怪的是，這匹平日溫順的白馬此刻四蹄生風，每一步都跨出常人難以想象的距離。長安城的輪廓在身后急速縮小，而沈硯清晰地感覺到，鎖芯里的玉珠正在變得越來越燙...
漠北的風雪中，冰河某處突然炸開巨大水花。青銅劍貫穿赤玉的剎那，周承燁腕間的銀鎖鏈突然斷裂。鎖鏈化作無數光點，在水底聚成沈硯的模樣。
“皇兄？“
光影構成的沈硯伸出手，與他共同握住劍柄。赤玉發出玻璃破碎般的脆響，蕭明珠的石化身軀隨之龜裂。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周承燁聽見哥哥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堅持住，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