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升將阿梅死死壓制在泥坑旁，水管抵著她咽喉的力道又加重幾分，阿梅的臉漲得發紫，喉嚨里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身后傳來的破空聲讓他瞳孔驟縮。他本能地側身一躲，蠟燭手中的鐵棍擦著他的肩膀砸在地上，濺起一片泥花。

“小升，對不住了……”蠟燭聲音顫抖，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泥水，“我要是不這么做，他們真會殺了我！”

唐小升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的兄弟，心中五味雜陳。還沒等他做出反應，阿梅的兩個跟班趁機撲上來，三人扭打在一起。唐小升拖著傷腿，左支右絀，身上很快又添了幾道傷口。混亂中，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廠長來了！”眾人頓時停手，只見華廠長舉著手電筒，從倉庫方向快步走來。

“大半夜的，鬧什么！”華廠長的聲音帶著怒意，手電筒的光束掃過眾人狼狽的模樣，最后落在唐小升身上，“你怎么回來了？”

唐小升擦了擦嘴角的血，直視著華廠長的眼睛：“廠長，我要和您談談。”

廠長室后的小房間里，白熾燈散發著刺目的光。華廠長坐在床邊，床頭柜上放著一盒打開的大前門香煙，裊裊青煙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唐小升站在房間中央，目光掃過簡陋的陳設——一張硬板床，一個掉了漆的床頭柜，還有支架上銹跡斑斑的面盆，很難想象這是一廠之長的休息之處。

“說吧，有什么事？”華廠長語氣冷淡，伸手拿起香煙，卻沒有點燃，只是在指間來回轉動。

唐小升深吸一口氣：“白天的事，我沒有偷東西，是有人栽贓陷害。”

華廠長沉默片刻，伸手從枕頭下摸出那只金表，表盤上“ROLAX”的刻字在燈光下泛著黯淡的光。他將表遞給唐小升：“這表，你看看。”

唐小升接過表，翻來覆去地查看。他對奢侈品一無所知，只覺得這表沉甸甸的。“表不是我拿的，真正的賊另有其人，廠長您得小心。”

華廠長點點頭，終于點燃香煙，吐出一口煙霧：“能隨意進出廠長室的就那幾個人，我心里有數。”

“我來，是想討回我的 2000塊錢。”唐小升語氣堅定。

“廠里最近連遭失竊，我也有損失。”華廠長彈了彈煙灰，“這樣吧，你要是能找出真賊，這錢我立馬還你。不然，就先放在我這兒保管，等真相大白，自然會還你。”

唐小升心中暗罵，但他知道此刻不是翻臉的時候。他強壓下怒火，換了副語氣：“廠長，我這次來，其實想和您談一筆大生意。”

華廠長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一絲興趣：“哦？說來聽聽。”

“我在廢品回收站待了些日子，發現了一個問題。”唐小升頓了頓，繼續說道，“外面都傳您當年低價收購老廠庫存發家，但我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做外貿加工單，為了應對損壞、色差這些問題，每次都會多備貨。客戶訂 1000件，廠里往往要做 1005件甚至 1008件。可客戶只要 1000件，多出來的就算白做。日積月累，廠里的庫存積壓得越來越多。”

華廠長的眼神變得專注，手中的香煙忘了燃燒：“接著說。”

“我去物料車間看過，那里至少有 500種不同款式的服裝、拉桿箱和公文包，大部分都只有一箱，少的甚至只有兩三件。這些斷碼貨，根本賣不出去。外面傳您 15萬拿了 150萬的貨，但實際上，這些舊貨就值 15萬。”唐小升越說越激動，臉頰泛紅，“您根本不是什么百萬富翁，我猜您的身家，也就三十幾萬，廠里連新的縫紉機都好久沒添置了。”

華廠長苦笑一聲，掐滅香煙：“我能有什么辦法？外貿尾單都這樣，哪個廠不是這個情況？一個真皮公文包，商場賣 100元，我生產成本 50元，改制時折算給我 10元一個，可我 20元都賣不出去。有時候真想把倉庫清了，眼不見心不煩。”

“我能賣出去！”唐小升突然提高聲音，“這些箱包、服裝，在我老家山東，那都是稀罕貨。鄉親們根本不在乎尺寸，誰要是穿上一件廠里的衣服，十里八鄉都羨慕。廠長，我幫您把庫存按二折處理，您重新錄用我！”

華廠長連連搖頭：“內貿我們不做。以前試過和大賣場合作，發給鄭州百貨的貨，半年都收不回錢，最后對方還倒閉了。外貿有信用證，雖然收 0.5%的手續費，但至少能保證收款。內貿水太深，我們外貿廠從不碰內貿。”

唐小升咬了咬牙：“先款后貨呢？”

華廠長眼睛一亮：“先款后貨當然可以，我還能給你打 5%的折扣。”

唐小升心中一沉，他現在身上只有在廢品站辛苦攢下的十三元四角。但他很快鎮定下來：“要是這事成了，我要當組長。”

“行！只要你能做成，組長的位置就是你的。”

“我還要阿梅走人。”

“只要你能賣掉 2萬元以上的庫存，我立馬讓她滾蛋。”

唐小升心中一動，又說：“我能不能當車間主任？”

華廠長臉色有些尷尬：“車間主任涉及廠里的派系平衡，幾個主任都跟了我很多年，位置都滿了。”

談完生意，華廠長堅持要親自送唐小升出廠。唐小升這才想起，自己是翻墻從煤堆處進來的，而工廠正門在南邊。他沒想到華廠長會這么客氣，總不能讓廠長看著自己再翻墻出去。那根藏在樓梯下的鍍鋅水管，此刻仿佛成了燙手山芋，他不好意思當著華廠長的面去取這個“兇器”。

走到工廠大門，唐小升看著門外漆黑的街道，腦子飛速運轉。“廠長，您先回吧，我突然想起有點事，想去趟洗手間。”他找了個借口，準備等華廠長離開后，再去取水管。

華廠長點點頭：“盡快，別在廠里逗留太久。”說完，轉身往回走。

等華廠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唐小升立刻快步朝樓梯方向走去。他知道，這或許是他在上海翻身的唯一機會，但前方的路，依舊充滿未知與挑戰……